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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雲廣告公司位於現代科技園區,靠近海城國際會議中心,六個鎦金大字在陽光下灼灼炫目,顯然是家正正派派的大公司。

陳盈端詳一下玻璃櫥窗裏的自己。灰色套裝,內襯粉紅色襯衫,背一個銀色坤包。淡雅而纖麗,眼底眉梢盡是自信。陳盈,你最大的優點,唯一的優點,就是“自信”,就看這一次了。她對櫥窗裏的自己說。

“小盈,有信心嗎?”身邊的方曉偉問,專注地望著她,眼底盡是激賞。別人看來不過是一個瘦弱平凡的女孩子,他眼中,卻有著超凡脫俗的品位。

她笑著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向裏麵。

幾個年輕人圍著一張會議桌伏案疾書。看見陳盈,彼此互望一眼,繼續埋首,目光卻隨時留意她,顯然他們都是來應聘的。

陳盈平靜地走向招聘室。正待舉手敲門,門卻自動開了。

一個穿白色西服的年輕男子從裏麵出來,看見她,斯文有禮地讓在一邊。他對她微微淺笑,手裏握著一卷資料。匆促中他們互瞥一眼,不覺彼此“咦”了聲。

陳盈已走進了裏麵。

他目送了她一段。

容不得她再細想,招聘台前一個中年男子已抬起臉。

“王經理,我是來應聘翻譯一職的。”她簡單地說。

“請坐。”他頷首,抬抬眼鏡,“你帶來證件資料了嗎?”她取出高中文憑交到他麵前,略帶緊張地關注他的臉色。

王經理訝然失聲:“小姐,你該知道我們要的是大學生,你看。”指向外間的年輕人。

“我知道,我沒有大學文憑。”她鎮定地捋去一綹遮眉的發,真誠地注視著對方的眼,“但我希望能有一個意外的機會,我相信機會麵前人人平等這句話。您能不能看看我翻譯的資料?”她的心怦怦跳。他沒有一口拒人以千裏之外,就是一個好兆。而且,看起來,他身上的人情味要濃一點。

她譯的是一則奔馳汽車廣告文案,而且是一手漂亮的英文手書。這是她頗費了一番心思的。

看完文案,王經理抬起臉,摘下眼鏡,定定地看了她幾秒,臉上一片驚疑:“這麼說,陳小姐,你是高中畢業?你完全是自己譯好這份資料?”

“每一個字母都是。就在一小時前我從報紙上看到你們的招聘信息上的附錄後譯好的。”她的聲音從容不迫。人,有時的確應該給自己一份肯定和讚許。

“那麼,你有多少工作經驗?”王經理戴上眼鏡,詢問的語氣仍有著懷疑。

這是一個現實的社會,正常的遊戲規則,沒人可以違反,人人須遵而循之。

“為什麼要有多年工作經驗?”語氣從容淡定,大不了被拒絕,她已有了這方麵的經曆,不在乎添一些或減一些,“我們沒有工作經驗,這是我們的弱點,但也正是我們的優勢。我們沒有因循守舊,沒有墨守成規,沒有一成不變,沒有被陳舊的觀念和思維束縛,我們隻有每時每刻閃現的全新靈感與創意,還有———”她深深吸氣,心跳得異常激烈,她甚至疑心自己會當場失態。成不成功在此一舉,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吧,接不接受是別人的事,擲地有聲卻是宿命使然。“最重要的是,我們有一顆———永不言敗的心!”她用閃亮的目光注視王經理。

是的,她有一顆永不言敗的心,永不言敗。

王經理暗暗擊節讚賞,這樣的新鮮血液,值得為之破格。他轉身從文件櫃裏抽出一份科技資料,遞給她:“你馬上給我譯好,不必去外間了。”是不是有特殊照顧的味道?

陳盈微微一笑,俯首疾書。十幾分鍾後,一頁流暢清秀的譯稿放在王經理麵前。他閱讀著,讚歎著,文筆流暢,語法準確,用詞得體。是個難得的翻譯人才。

他再次摘下眼鏡,一邊揉著鼻梁一邊細細打量陳盈:嬌小的身材,蒼白瘦秀的臉上是雙聰慧自信的大眼,緊抿堅定的嘴唇。她並不漂亮,卻有著獨特的氣質。貌不驚人,才華驚人,懂得如何揚長避短,懂得如何為自己開拓成功,而公司需要的正是這類人才。“這樣吧,陳盈小姐,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兩天後你來參加口試。如果你的確出類拔萃,我們可以為你破例。重視文憑而放棄一個有才華的人,決非是智者之舉。”他說。

“謝謝。”一抹微笑閃爍在她唇邊,同時,心底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說實在的,能把一篇枯燥的科技資料譯得這麼生動這麼準確出色,我見得並不多。風雲公司不會放棄一個有用之才,這是我們一貫的用人準則。”王經理的話語中明顯帶著欣賞和肯定。

“我有一個朋友,他和我一樣,沒有炫目的文憑,但有滿腔的熱情和不容置疑的才氣。”她乘勝追擊。

方曉偉恰如其分地出現在麵前,驕人的年輕,一臉自信,率真天然得就像帶進了一股勃勃朝氣。

“我認識你。”王經理帶著莫測的微笑從招聘台後站起身,“去年在電視上看到你們學校三十周年校慶活動的場麵。本來這次活動是我們搞的,後來你們校長說完全可以自己搞。想不到就是你這個年輕人,把我們的生意搶走。”方曉偉一時站在那兒,臉上的笑意有些發僵,到底年輕了些,不知如何圓場。

“說說看,你對廣告的看法。”王經理斂起笑意,把滑下的眼鏡抬上去。

方曉偉看看陳盈,後者正以鼓勵的目光看他,他的精神振奮起來,“這是種絕無廢話的工作。”他倒出言不俗。

王經理又抬抬眼鏡,仔細看他的臉。

“廣告能夠尊重個人工作創新,又能夠整合共同的工作成績,讓人有成就感,能真正施展個人的能力與才華。雖然我們沒有前期的工作經驗,但給我們時間和機會,相信會快速適應這種策劃創意腦力激蕩,富於開拓性創新性的工作。”他慷慨陳詞背誦如教條,這是從最新的廣告讀本上移花接木過來的,倒也應用得恰如其分恰到好處。

“很好啊。”王經理從台子後麵出來,拍拍他的肩,“從對手成為同仁,有意思,有意思,的確有意思。”

畢竟是聰明的,方曉偉明白了他話裏的潛台詞,和陳盈互望一眼,他趕緊恭恭敬敬地彎了彎身說:“謝謝王經理給了我們這個機會,以後請多多指教。”成功的機遇隻青睞那些懂得如何把握它的人。

“你到底還是肯來,看來我的麵子還是夠大的。”此時的王經理已成為李漢森的好友王永民,他給李漢森倒了杯水,坐在他身邊。他們以前是同事。“我跟老總說,有個複旦高才生,有著非凡的頭腦與創意。他起先擔心,說複旦的太傲,隻懂得賣弄文字或者搞搞高科技。我就把你學生時做了一單股票生意把兩年學雜費全賺回來的事告訴他,他才大感興趣,要我給你發急電。”

“我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投到你們門下。”李漢森笑。

“什麼話?你小看了我們也低估了你自己。你看———”王永民遞過一張紙,“剛才我招了個高中生,就憑她敢用這張文憑來應聘,我就錄用她。你知道她怎麼說,她說,我們沒有因循守舊墨守成規一成不變,沒有被陳舊的觀念和思維束縛,隻有每時每刻閃現的全新靈感與創意,還有一顆永不言敗的心!你聽聽,這樣與眾不同有頭腦有思維的話,出自一個女孩子之口,有勇氣,有能耐。”他讚不絕口,也為自己的慧眼識英才而得意。

李漢森看見複印文憑上的照片,眉目端正,蒼白瘦秀,聰慧自信,氣質獨特。陳盈。他看見上麵的名字。

“是她。”他一下子認出來,腦海中迅速掠過剛才與自己錯肩而過的瘦小的身影。

“你認識?”王永民訝然。

“以後———不就認識了。”

“對了,你現在還做股票嗎?這段時間股票的走勢如何?”

李漢森搖搖頭:“這種東西,怎麼說?它不是光憑理性、頭腦和智慧就能贏的,它需要方方麵麵的知識。政治經濟金融,甚至還有些非理性的因素在內,說得好聽點是運氣吧。一個老婆婆做的股票,未必會比股票分析專家的差。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涉及的。這種東西,投機性偶然性太強,我並不喜歡。”

他低下頭,再看手中那張紙,那個名字。他又接著說:“我喜歡的,是那種流過汗水的,淌過心血的,經過自己的努力爭取來的一切。”

陳盈喝了口水,咽下一片藥,繼續在堆積如山的寫字桌上工作。她的工作主要是翻譯文案。她有一間單獨的小寫字間。翻譯工作是枯燥而乏味的,但她喜歡。她喜歡把二十六個小蝌蚪一樣的字母譯成賞心悅目的漂亮中文,也喜歡把漂亮的方塊字譯介成異國文字,更喜歡詮注自己的這份價值與能力。

能擁有自己喜愛與欣賞的工作,她自感比別人幸運了許多。

“對不起———”一個男子的聲音,不高,近似在耳際。

全神貫注的陳盈抬起臉。

是他,兩次不期邂逅的男子。那成熟穩稔的儒雅氣質依舊故我。他微笑著:“你好,我們又見麵了。”

陳盈站起身,有些意外:“你———也在風雲公司?”

“是的。想不到我們還能再次見麵。我想,世界上有些錯事,可能也有該錯的理由,是吧。”他是在指那次送錯花的事。

陳盈笑起來:“也許,我是循著送人玫瑰的餘香而來的吧。”那束玫瑰開放了很久,她還撿了最美的一朵,壓在本子裏,這是她學生時代就有的煙霞痼疾,並非是為某種特定的留戀或不舍。

“讓你取笑了。剛才敲了好幾下門不見回音,我就擅自進來。我來取那份秀雅花苑的文案,陳小姐,你譯好了嗎?”

“對不起,請等一會兒,還有最後一段,請坐。”

“可不可以幫你做些什麼?”他毛遂自薦。

“謝謝,如果你願意幫我校對一下。”她倒也不客氣。

他坐下認真地看起來,陳盈抓緊時間譯最後一段文字。兩人同時抬起臉,目光撞在一起,他眼中有份激賞。陳盈易感的心驟跳幾下,她按住胸口,俯首顰眉。

“陳小姐,你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沒事。喔,譯得怎麼樣?”

“我很想捕捉住一處錯誤,可惜,我捉不住,你譯得太好了。”

“過獎了。”她一向不習慣被人恭維,縱然他是真心的。

李漢森:“以後我們是同事。”他向她伸出手,微笑很有親和力。

陳盈:“或許你已經知道了。”

電話鈴響。“小盈,中午回家吃飯嗎?媽做了幾個你愛吃的菜。”媽媽慈愛的聲音。

“媽,我手頭還有幾份文案沒譯好,不回家吃飯了。”

“要當心身體喔,老是加班,明天也可以做。”媽媽擔憂。

“媽,我會當心的,好,再見。”她放下話筒,這些瑣碎的婆媽事讓旁人知悉了,不覺臉有微赧,“不好意思,媽媽一直當我小孩子看。”

“能有人把你當小孩子看,該是何等的幸福。”他若有所思地望她,她不是特別美麗,卻有一頭飄逸的黑發,一張瘦秀脫俗的臉,如一篇精致雋永的短章,自有耐讀的光芒。

他告辭出門。一回眸,陳盈又在伏案工作了。

秋。美麗得令人炫目的季節。

陳盈緩緩走在回家的路上,身上須臾不離那個銀色小包。兩側人行道上的樟樹在秋風一陣緊似一陣的絮語裏,蒼翠依然。她愛這樹,在無邊落木蕭蕭裏,仍是風骨傲然。這是一種永遠富於生命力的樹。

拐進家門口那條青石小巷。二十年,她一直行走在這條張開雙臂即可觸及的小巷裏,她熟悉這裏每一塊清潔而方正的青石板,每一抹從綴滿爬山虎的高牆上探出來的杏白桃紅,哪一處有個小坑,哪一處有扇木門,哪一處有口百年古井。她愛這個地方,愛這片家園,愛它沉鬱幽深的氣質,更愛這裏住的每一個人。

對麵過來一個清瘦的婦人,行色匆匆。小巷子太小,她向旁靠了靠,眯眼看那人。她有輕度近視。近了,咦,不是曉偉的媽媽嗎?

“三阿姨。”她喊。

陳盈媽媽和方曉偉媽媽曾在同一家紡織廠工作,年輕時結拜過姐妹,後來成了家,有了孩子,又湊巧住同一條小巷。上一代的親密無間,亦默化了下一代的情同手足。

“小盈,你下班了?”方母關切地注視她,“最近臉色不錯啊。”

“是嗎?”摸摸自己的臉,她笑,“可能有事做了心裏反而開心。”

“要當心身體啊,身體才是最要緊的,身體才是自己的。”方母好心地囉嗦。

“謝謝三阿姨。喔,曉偉呢,他回家了嗎?”她隨口問。

“我這就是到小巷口去看他,他沒和你一塊兒下班嗎?”

“今天他去跑一個客戶,路有些遠,我先下班回家了。”

如無意外,兩人早上一塊兒出去,傍晚一塊兒回來。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小兩口呢。公司離家要橫越半個海城,陳盈單槍匹馬父母還真不放心。兩人心無旁騖,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隻覺得彼此在一起,心境極為平和自然而親切。

他們太熟悉太了解了,熟悉得就好像是自己的左手與右掌。

“這個孩子,一工作就忘了家。小盈,這樣吧,跟我一塊兒回去,三阿姨燒了你愛吃的排骨芋艿煲,晚飯到我家吃好了。”

陳盈遲疑了一下。

“到家給你媽打個電話好了,走走。”方母熱情地拽著她,“三阿姨家的飯你還吃得少嗎?還跟我客氣。順便幫我給曉偉打電話,這個孩子一聽是我打電話,總是不耐煩———”

陳盈半推半就跟著方母來到曉偉家。其實,她是很喜歡到他家去的,她喜歡那兒的每一絲空氣,每一個角落。那兒,無疑也是她生活過的樂土。小時候,輪到父母上夜班,陳盈總是被托到方家吃飯;換之,方曉偉則到陳盈家蹭飯。

那回陳盈父母雙雙加班。陳盈又是蹭飯又是蹭睡,方母照顧陳盈睡下,回過頭再給兒子洗澡,累得滿頭大汗。“媽媽,我要和小盈一塊兒睡。”六歲的小男孩跺著腳,濺了滿地水。

“不行,你睡相那樣差,要是半夜裏把小盈一腳踢下床怎麼辦?”方母一手捉住小男孩白胖的腳,防止他濺出水,一手捏著毛巾給他擦身:“看你現在就不老實。”小男孩立馬停了跺腳,小聲小氣地央求:“我不會的,媽媽,我會很小心的,我不會讓自己睡著的。”“你不睡,那你幹脆坐在地上好了。”方母忍笑。

在小男孩一再央求並且保證一星期不吃零食的交換條件下,方母終於同意兩個孩子睡一塊兒。兩個孩子躲在被窩裏嘰嘰咕咕嘻嘻哈哈了半夜,直至方母進來巡查方才假睡。陳盈很快睡著,打起小鼾。方曉偉想起媽媽說的當心把小盈踢下床,真的不敢睡死,躲在床角落裏,睡一會兒睜一會兒眼,再睡一會兒睜一會兒眼,身子一縮再縮。最後真的坐在地上,趴著床沿半睡半醒。

第二天方母進屋見兒子坐在地上,大著一雙無神的眼,臉色黃黃,大駭一跳。“曉偉,你怎麼了,生病了?”她摸兒子的頭。兒子撲到她懷裏,哽咽,“媽媽,我一夜沒睡。”“為什麼?”“我怕把小盈踢下床。”

此事成為小巷子裏一大傳聞。二十年來,兩家情深無比。

“我把煤爐開旺些,再去熱一熱。”方母忙係上圍裙。

“我幫忙。”陳盈不好意思吃白飯,到底不是小時候了。

“不用,你幫我給曉偉打個電話。”方母走進廚房忙開了。

陳盈先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媽媽聽說是在方家,也就安心,隻囑她早些回來。接著,她又給方曉偉打手機,一連幾次他都不應答。

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機給他打。很快回電。“小盈嗎?”方曉偉神清氣朗的聲音。他的聲線特別清亮幹淨,就像被貼上了青春的標識,不容不年輕,不容不生動。

“是我,曉偉。”她帶幾許靦腆,“我現在你家,三阿姨讓我問你什麼時候回家?”話一出口,忽然感覺不安。不安?

“是三阿姨讓我問的。”她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

“是我媽讓你這樣問嗎?”他笑起來,壞壞邪邪的。她都能看見那賊眉賊眼的樣子了。

“那當然了,你以為我會問嗎?”她臉不覺得發燙。

“我馬上回來。猜猜,再過多少時間到家了?”“我猜猜?”她怔了幾秒,“怎麼猜?十分鍾?五分鍾?十秒?五秒?”

身後一個開朗的笑聲響起,她轉過身,一個高高的男孩子出現在麵前,英姿勃發氣宇軒昂。挾著年輕和朝氣,方曉偉合上手機,歪著頭,一臉捉弄的笑,露出那著名的半顆牙。

“又尋我開心。”她瞪他一眼,“笑什麼笑,你以為半顆牙很有魅力嗎?”

“當然了,什麼時候我去拍張大特寫,把半顆牙放得大大的,說不定馬上會流行半顆牙呢。”他反而揚揚自得。

“我看你還是趕緊去申請專利,正宗半顆牙隻此一家別無分店,謹防假冒。”

“你說得也對。什麼時候我弄丟了,你按圖索驥,看看每個人的嘴就行了。”

“馬匹交易市場買馬啊,我看看,是不是太老了。”兩人說著亂七八糟的孩子話,又像小時候那樣逗起嘴。

“開飯了,開飯了。”方母端著一大盤菜出來,差點和邊說邊跳的兒子撞個滿懷,“你這個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毛手毛腳。”

方曉偉舔著唇,拚命吸鼻子,“太香了太香了,媽媽做的菜一級棒,我十裏路外就聞到了,趕緊跑回家。”

“去,就挑好聽的說,如果不是小盈打電話,我看你什麼時候才回家。”三個人圍在一起吃飯,熱氣騰騰的青煙氤氳著濃濃的溫馨氣息。

“三阿姨,你煮的排骨好軟,怎麼煮的?教教我。”陳盈吃得津津有味。

“喏,排骨先焯一下,倒掉髒水,再放上紹酒、茴香、桂皮、蔥蒜、鹽,小火慢慢煨上兩個小時左右,臨起鍋再放上些糖,保證讓你鮮得掉小舌頭。”方母說起燒菜經眉飛色舞,說完又歎口氣,“可惜我腸胃不好,不能多吃。”她扒拉著飯粒,瞧著滋香滋油的排骨,無可奈何地說。

“學燒菜?燒給誰吃?”方曉偉眨著不懷好意的漂亮眼,咕咕地笑。

“你這個小色。”陳盈白他一眼,小聲說。有時氣起來叫他“小色”,即“小色狼”,狼好色被人敲掉半邊牙,去掉“狼”字,實在是給他留足了麵子。

“什麼?”方母不明所以,看看曉偉,“你什麼時候改名了?”方曉偉笑得把飯噴出來,忙不迭轉開臉,桌上一片米粒的狼籍。

“你可好,越大越像孩子,連飯也不會吃了。”方母忙起身收拾,怨道,“像你這樣,有哪個女孩子會喜歡你?”

陳盈低頭吃自己的飯。

“小盈倒是個好女孩,可惜,唉———”方母心直口快,臉上流露出某種遺憾,待意識到不妥,忙支開話題,“哎,小盈,嚐嚐鹹菜黃魚湯,看三阿姨的手藝見長了沒有?”

陳盈怔了兩秒,又恢複常態。

“三阿姨,你燒的黃魚湯好吃,怎麼燒的?教教我。”方曉偉借題發揮,惟妙惟肖地學她的口吻。

陳盈微笑著不予理睬。

他討了個沒趣,又找媽媽的樂子,“媽,你愁什麼愁?當心白發三千丈。”摸摸母親的頭,“你還不曉得你兒子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瞟了陳盈一眼。後者若無其事。

“別自鳴得意。”說是這樣說,方母臉上流露的卻是驕傲,畢竟兒子一表人才,一直都有女孩為之心儀,“少惹些麻煩事讓我頭痛就行了。”

“不過,說真的,媽。”方曉偉給母親夾上菜,靠近她的身邊,“如果真有一天有了———有了讓你心煩的事,你不頭痛也不行。”

“你別嚇你老媽,你老媽有高血壓的。”方母埋怨,“是不是又惹哪個女孩子傷心了?”方曉偉抬起眼,深意的目光投向陳盈。後者微側著臉,沒看見他的注視,一心一意對付著碗裏的魚。方曉偉深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