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已經沾染了這份純潔。
一支柔軟赤裸的手臂從身後環過來,摟住他的腰際。熟悉的體香又在襲擊他的呼吸,他止不住心馳神蕩。有種感覺,一經諳熟便沒有辦法再陌生。回過身,林綺華隻穿著薄薄的睡衣,身子在早晨的寒氣裏微抖。
“快上床睡覺,當心著涼,高燒剛好又要感冒了。”不知不覺,他的口吻多了以往沒有的柔軟牽情的叮嚀。
她煙視媚行,把身子偎在他高高的身軀下,“那你抱抱我嘛。”知道可以用這樣的口吻對他說了,她已有了這個資格。
他隻得把她半抱半摟地擁進臥室。剛把她在床上安置下,她頑皮地拉了他一把,他又一次跌倒在她柔軟的身軀上,她含情脈脈地盯著他。一經濃情稠密柔情繾綣,她是多麼依戀著纏綿著他。
“不要這樣,綺華。”阻擋著內心的愛如潮水,他推開她。
“你昨晚為什麼沒說‘不要這樣’?”她歪著頭,臉龐緋紅。
“———對不起。”他垂首,內心真的有揮之不去的歉疚感。
她的臉慢慢褪卻緋色,“你說什麼?你說對不起?你對你做過的事後悔嗎?”
“我———”
“那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會像我一樣———”她臉白白的,“會很歡喜,很幸福。”她別過臉,聲音哽咽,“我不後悔,無論如何也不後悔。”
“我———”他理屈詞窮。
她把臉埋進雙膝,露出一段白嫩性感的頸脖,雙肩在輕顫。他舉起手,又放下。站了會兒,隻得怏怏走出臥室。
坐在客廳裏,用發抖的手點煙,好幾次都沒點著。終於點燃了。吸了兩口,連連咳嗽,他其實是不會吸煙的。把煙放進一隻水杯裏,看它軟濡成一團麵目模糊的東西。
其實,何必勉強自己的心性呢?
一直以來,他努力改變自己,迎合陳盈的歡笑悲憂,愛她所愛憂她所憂,卻從沒考慮過自己的愛與歡憂。究竟,他對陳盈的感情,是青梅竹馬的戀慕之情多些,還是真愛的成分多些?是自小發誓要嗬護一生的夙願在困擾著他,還是初戀情懷繚繞心際,以至認定初戀就是終其一生的愛?
也許,是某種多年盤踞的觀感,影響誤導了自己對情感的抉擇?!
林綺華走出來,穿戴一齊,站在燈光闌珊的窗前。
“綺華。”他突感歉疚萬分,真的對她好歉疚。
她不動,不應。麵對著窗外一街燈光的河流,長睫上挑著兩排晶亮,一顫,便抖落成碎片。
“綺華。”他扳過她,讓她麵對自己,她垂著腫腫的眼瞼,臉上淚痕猶存,他抹去她的淚,“你是個好女孩。”
“你是個好女孩,但我們不合適,你應該找個更好的男孩。”她用他的口吻說,沒有對上他的目光。
方曉偉笑了,摟住她的肩。經過情感袒裸親密接觸,經過自己對自己內心的拷問與質詢,原先存在於他們中間的若即若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情愫和由衷的親切感。這種感覺讓她落淚,讓他心動。也許,要成全真正的愛情,不應隻是細察表象,而應向自我內心反複推求、考證、比鑒,如此,方得圓滿。
“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們彼此了解。”他捧起她的俏臉。
她似信非信地望定他,目光中閃爍著驚喜,“你,以後會不會有事沒事對我大吼大叫?”
“不會。”
“會不會再在街上扔下我?”
“再不會了,以後去哪,我會帶著你。”把她擁入懷,對著這張眉目如畫清新幼嫩的臉,他輕輕歎氣,這樣的女孩,再不好好愛惜,無疑,不折壽也要折福。
她笑了,幸福地依在他胸前。
愛情真的來了,幸福真的來了,夢寐以求的真的來了。他們開始親吻,沒有狂熱,沒有激烈,卻綿長而深切,蕩氣而回腸。
方曉偉開始真正感覺到,他已經背負了再也不可輕言離棄的責任。
陳盈從工商局出來,手裏握著一本深藍色的硬本本,心裏散開淡淡的喜悅。
奔波了這麼多日子,終於拿到了營業執照。因為翻譯社的前創性與特殊性,營業執照經過層層審批,比一般行業的審批手續要麻煩許多。
經過爾雅咖啡館,熟悉的景物和裏麵飄來的若有若無的樂聲,讓她禁不住停下腳步。有很長時間沒來這兒了。心裏躑躅要不要進去喝一杯,以資對自己小小的自我嘉許。
還是推門而入。
穿著粉藍色短裙的招待員過來,對她報以熟絡而親切的微笑,“小姐,兩位嗎?”有禮地問,眼裏有一絲淺淺的疑惑,“喝點什麼?”一直以來是和李漢森在這兒低語輕酌的。
她伸出一個指頭,想表示是“一位”。
“兩位。”一個低低而熟悉的聲音,高高的身影隨即出現在麵前。
陳盈睜大眼,好半天,才說:“你,什麼時候來海城的?”
“兩杯藍山咖啡,謝謝。”他對招待員說,招待員像放下了一樁什麼心事,神態愉快腳步輕鬆地走開。
他在她對麵坐下,“上午剛到,回海城參加一個業內峰會。一下飛機就去你家,伯母說你在辦營業執照,我就一路找來了。”簡單地說完來蹤,就問她:“執照辦好了嗎?”
陳盈點點頭。招待員把兩杯咖啡放在他們麵前,對他們微微一笑,隨即離去。
“你來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她淺淺地抿一口咖啡。還是那熟悉的口味,熟悉的人或事,多好。人有時也真怪,對於熟悉了的一切,便沒有辦法再陌生。
他看著她,好像看不夠,“我想給你一個意外。”給她一個意外,她意外了嗎?
“下一步怎麼做?可不可以幫你做些什麼?”他問。
她恍然記起那回她翻譯資料,他也這樣問:“可不可以幫你做些什麼?”
那回,她不客氣地說:“謝謝,如果你願意幫我校對一下。”是他,改變了她原本平靜無瀾的情感軌跡。
她低下頭,撥弄著手中的小匙,讓杯中蕩起一圈圈褐色波紋,“如果能在資訊方麵得到你的幫助,我會很高興。”
他微微顰眉,“這樣說話,好像有點外交辭令的味道,你不覺得嗎?”
她一向不是善解人意的嗎?難道那次誤會所產生的餘悸,還在心頭作怪嗎?她真的還有些微的不滿。或許,是對他有所期待,才會在潛意識中畫地為牢,認為他應該怎樣不該怎樣,對嗎?或許,真的有某種感覺,讓她開始對他敏感了。其實是在乎他的,真的在乎他,隻是她拒絕承認罷了。
仿佛是有所感應似的,室內響起了他們熟悉的音樂:秋日的私語。
霎時,行雲流水的樂聲流淌在屋子裏,往日種種回到他們眼前,那種細若遊絲的生疏感漸漸淡去。他們原本是很親近的啊。
“資訊方麵,我們隨時可以在網絡上溝通。對了,你有沒有建立自己的網站?”看出她的尷尬,他支開話題。
“還沒,剛想做。”她感激他的寬容與善解人意。
“打算租在什麼地方?”
“科技新區。”
“和我不謀而合。”他高興地叫起來。
“怎麼?你也———”
“我打算在新區租層寫字樓,作為內地投資的首站。這樣吧,陳盈,你能不能和我租同一個單位?這樣我們做起事來方便些。”他誠懇地說。
她捉摸不透他到底真的是投資還是借故幫她:“你說的是真話吧。”
“你不信?”他認真了,低頭從公文包裏取出一疊資料,遞到她麵前。
陳盈低頭看,是一份“中南公司內地計劃書”,的確提到了他們有這方麵的打算,他沒有必要為此而興師動眾弄得這麼“真”吧。
“那,我們可要親兄弟明算賬,我可是真的要付租金的喔。”她有點不放心。
“當然,你想賴嗎?你不可揩我們公司的油,占我們的便宜喔。”他一本正經。兩人笑起來,往日的融洽又回到他們身邊。
“為什麼不往海外發展,反回內地投資?”她問。
他沉思了一下,說:“這幾年,海外市場不是很穩定。我們麵對的市場是東南亞以及日本市場。日本從90年代經濟泡沫爆破以來一直低迷。泰國的資本市場這幾年反而一片繁榮,膨脹過快。馬來西亞、新加坡這些國家也都一樣。繁榮自然好,但我擔心過快,未免是件樂觀的事。我有點擔心。”
“國內市場還不是一樣。去年2月上海發生了327國債期貨事件,綜指全麵下跌。今年股市又是投機過度,10月初到現在,股市達到了癲狂狀態,一時間幾乎所有股票全麵飄紅,有的甚至創下日漲幅100%的記錄。社會上都說快‘股瘋’了。”
李漢森沉默了一下,“再說吧。我反正兩頭觀望,待機而行。”
“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
“這次回來,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辦。我倒是很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什麼樣的事?”
“你知道的,很早以前,我有個願望:有朝一日如果有能力,我要辦一所福利院,讓失去父母的孤兒健康快樂地成長。現在,我應當說有這個能力了,該是實踐這個願望的時候了。”
“你想———辦福利院?”
“這是在我心裏藏了很多年的願望,再不實踐,我怕快要發黴了。隻是,陳盈。”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她,“你知道我太忙,忙得幾乎抽不出時間辦這事。最近公司又要上市,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我幫你。”她很快說,對於助人的事她一向是引以為樂的,何況是幫漢森,何況是她所熟悉的人和事。想到福利院,心裏很慚愧,這些日子忙自己的事,也有很長時間不去看望孩子們,特別是與她同病相憐的姍姍。該撥冗去看看孩子了。
“我信賴的人隻有你,隻有你肯全力以赴做好這事,隻是———”
“怎麼———”
“又要勞你到處奔波了,自己的事還沒做好,又要添上這個麻煩。”
“怎麼能算麻煩?”她笑吟吟,“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是世上最快樂的。”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多好。”他若有所思地看她。
她移開視線。
“你知道嗎?我最希望我能親自設計福利院的建築圖紙,親自置地購料,親自督工,每一個花壇每一處遊玩的地點,都是出自我的手筆,親眼看它一節節地長高,一天天地建立。能親自勾勒自己的夢想,這是多麼美妙的事,你說呢,陳盈。”他不勝感慨。當夢想即將成真,這是多麼幸福的事,而由她來圓他的夢,是冥冥中的一種什麼樣的機緣在成全著嗬。
“漢森,相信我,我一定會做好的。”
開完業內峰會,和各大客戶聯絡之後,李漢森和陳盈去了一趟福利院。他把一張二十萬元彙票送到院長手裏,深情而自豪地說:“院長,現在我終於有能力為院裏做些有意義的事了。”
老院長一手捏著薄薄的紙,一手扶著李漢森的手臂,一頭蒼灰發白的頭發在風中顫動,很想說些感謝的話,嘴唇抖動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好,漢森,好樣的———沒把你白白撫養大。”
“以後我會陸續彙來資金,希望能建一座我想象當中的福利院,是孩子們真正的樂園,而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棲身之所。”他抬臉看依然陳舊的屋子,“病殘孩子要治療,房子也要建好,我們隻能一步一步來,哪方麵重要先解決哪方麵。院長,您就看著辦好了。”
“是啊,有幾個先天心髒病的孩子,已到了時不我待的地步,再不及時治療,真的是不堪設想———”院長很傷感。
“姍姍怎麼樣了,院長?”陳盈緊張地問。
院長搖搖頭,“這個孩子,上次籌集到一部分資金準備給她動手術,誰知身體太虛弱,不得不一拖再拖。前幾天身體好了些,可資金又沒了著落。”
“我去看看她。”推開嬰兒房,陳盈一眼就找到姍姍,小女孩安靜地睡在小床上,鼻翼輕輕地翕動,淡淡的眉頭一皺一皺,這小家夥有什麼放不下的心事嗎?
陳盈凝神看著她:姍姍,要爭口氣啊,我們馬上會讓你身體變得棒棒的,再不讓一場小小的傷風感冒就擊倒你。爭口氣啊,姍姍。
“院長,這次可不可以先給姍姍動手術?”她請求著。
“可以,漢森的這筆資金能給好幾個孩子動手術,隻要姍姍身體沒問題。”說著姍姍醒了,看見麵前一個阿姨對她微笑,她轉悠著茫然的大眼睛。也難怪,兩歲的孩子,怎麼會記得以前來看過她的人呢?
陳盈抱起她,“姍姍,肚子餓了吧,阿姨來喂你。”把熱得正好的牛奶送到她嘴邊,姍姍邊吮吸著奶,邊用大眼一個勁兒盯著陳盈看。
吃完牛奶,孩子就認同了陳盈,偎在她身上再也不肯離開。陳盈和她做遊戲、認字,玩得不亦樂乎。孩子緋紅著小臉,除了偶爾的氣喘籲籲,還真看不出她是個先天心髒病孩子。直到吃完中飯,她還賴在陳盈身上,這讓陳盈頗有點吃不消了。李明霞好不容易哄著抱走她。
陳盈籲了口氣,哄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父母撫養孩子,真是不易,她兀自感慨。像她,自小到大真是讓父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吃了多少苦。在福利院“養育之恩重於生育之恩”這句話,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她習慣性地要按時服藥,才發現自己的包放在李漢森的車上。漢森此刻不在,想必在院長那兒,剛才他可能對她說過,而她忙著照顧姍姍忘了。
她一路去找李漢森,經過孩子們的臥房,有扇門開著,是李明霞和孩子們住的那間,一看,李漢森正在那兒。她走進去。孩子們都睡了,李明霞一臉心事坐在床沿上,李漢森在勸慰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