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看著她。
“怎麼,不歡迎?”她的笑容可掬。
他從夢中醒來,“陳盈,怎麼會是你,怎麼可能是你?”幾乎是一把抱住她,內心的喜悅無以複加,“剛才正做著夢,有人在喊我,想不到是你,陳盈。”
她任他抱了一會兒,微紅著臉輕輕掙開他:“對不起,事先沒有通知你。”
“什麼時候下飛機的?身體吃得消嗎?累不累?吃過飯了嗎?在門口站了多久?”
等他急切地問完,陳盈才一五一十道來,“六點的飛機,已在飛機上吃過了,門口站了半個小時。”
“什麼,半個小時?”他後悔得直敲自己的頭,“我真不該睡得這樣死,你為什麼不打電話?”
“都打了。”他一看,手機裏果然有她的電話,“萬一我不在深圳出了遠門怎麼辦?為什麼不事先通知我?我好到機場接你。”他又心疼又嗔怪。陳盈微笑不語。他醒悟到,如果她事先打了電話,因她的身體,他會拒絕她來,為他的思戀,他巴望她來到身邊。他會取舍難定迎拒無從,她那麼善解人意,不會給他兩難的抉擇。
“我是到花城出版社談出書的事,順便過來看看你。”她輕鬆地說。
“你還去了廣州?天,你跑了多少路,你的身體———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吃飯,到外麵去吃吧。”他去拿衣服。
“不,還是在家裏吃點好了。”她隨意地說。
乍然聽到她說“家裏”二字,竟讓李漢森的心大大地怦跳一下。看陳盈的神色又沒什麼異常,他也不想點破,隻好像揣著一個不便與人說的甜蜜秘密,微笑地放入懷中,留待自己慢慢受用。
他把菜放入微波爐加熱,又動手做了一個濃湯。
不過兩分鍾,現代機械把菜熱得滋香滋香,兩人麵對麵坐著吃飯。他端著飯碗淨看對麵的人,忘了吃飯。陳盈很快吃下半碗飯,顯然她真的餓了,讓他心裏一牽一牽地痛。
她感覺他在看她,“這樣看我做什麼?你再看我可不好意思吃了。”
他低頭扒飯,邊說:“剛才迷迷糊糊還夢見你。”
“我在做什麼?”她很好奇。
他遲疑一下,“看不清,正著急,被門鈴驚醒了。”沒有說出那份障礙感,這不是很好的感受,還是讓自己獨自承擔好了。
“早知這樣,我不該擾人清夢。”她打趣。
“讓你幹等了半個小時,我正內疚著,再讓你等下去,我的犯罪感豈不更深了?吃菜,多吃點,我有個鍾點女工叫趙媽,做得一手好粵菜,怎麼樣?”
陳盈微笑頷首,接著問:“這段日子,你的壓力是不是很大?”
他沒有回答。
“亞洲金融風暴的影響,不可能不滲透到國內。今年三月份華東商品交易會,參觀人數和交易額比以往有大幅度的下降,難得見到以往東南亞香港的主要客戶。所以我想,你在電話裏一直說的很正常,未必是實際情況。”麵對他眼裏的疑問,她又接著解釋:“華交會的部分資料是我們譯的,還有一些廣告方麵的業務是曉偉公司做的,所以我就了解得比較詳細些。”
李漢森苦苦一笑,“這次的風暴,可以說是橫掃千軍。原先打算的以香港為窗口,以東南亞為重點的方略,現在無疑是失措之舉。不過現在我有了阿Q心理,那麼多大財團大公司都倒下了,我們目前尚能苟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陳盈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這次來深圳,一則是為了出版事宜。另一方麵,也是擔憂在這次風暴中李漢森會不會折戟沉沙。她雖遙在千裏,看不到他紛紜的心事,但能明晰地觸到他雜亂的心情。她關注著他,牽係著他。
“漢森,你承受得了嗎?”她不無擔憂地。
他看她,那眼裏試圖維護的意思與無可奈何的憂患,驀地感到,他麵對的前所未有的困境與挑戰,不該讓她來為他荷起。他不能照顧她,反要她擔心。
他挺起身子,眉宇之間是舒朗與無憚:“不管前麵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將一往無前,義無反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兩人笑起來。這是新上任的國家總理在記者招待會上發布的著名演說,也表明了李漢森麵對困境的決心。就算隻為她因他不再憂慮,他也要這麼做。
隨後,在李漢森的堅持下,陳盈住進了他的住處,而他則到公司內設的賓館裏打了個窩。趙媽見一向對女孩子敬而遠之敬謝不敏的李漢森,對她竟然親昵有加情有獨鍾,自是心領神會,愈發做出一手好菜。
李漢森把公司裏的事務交給助理,然後帶她遊深圳大大小小的景點。陳盈一方麵希望李漢森能放鬆精神,另一方麵又怕誤了他的公事,不免有些為難。
“來深圳這麼長時間,我還真的沒有好好遊玩過。如果你放棄這次鼓動我的機會,下次再也沒有了。”他微笑地對她說。
深圳雖說是高度發達的現代化都市,卻有相當豐富的旅遊資源。境內山巒疊翠樹木蓊鬱青山綠水,與富有藝術風格的現代建築交相輝映,呈現出迷人的都市風情。
他們徜徉在綿長的大亞灣海岸線上,看碧波蕩漾,水綠沙淨……在古風猶存的南頭大鵬古城追尋遙遠的積塵往事……中西雜混古今共存的中英街上看世事的變遷……有時去青青世界享受山林野趣和怡然自得的田園風光……在中華民俗文化村欣賞多彩多姿的各族文化藝術和古樸淳厚的風情習俗……還去野生動物園與人類的朋友友好相處……看世界之窗輝煌的人類文明發展史,一眼望盡千年世界文化……而在錦繡中華裏,則更是一天暢遊萬裏大好河山……
李漢森陪陳盈去出版社取來清樣,作最後一遍的校稿。陳盈匆匆吃完晚飯,就埋頭在電腦前校樣。李漢森拉上窗簾,調好台燈的適宜亮度,給陳盈泡來熱熱的咖啡,然後自己就靜靜地坐在一邊翻書。
窗外的月光攜著樹影透過細木格窗,打在地上的投影,遂也成了一方方邊緣朦朧的細格,格子裏填充著樹影影綽綽幽魅的抽象效果。室內雖則一片靜寂,卻蘊藉著怡人的寧馨與安然。
陳盈全神貫注逐字逐句校對。李漢森不時抬頭,目光落在她臉上,久久凝神。
他的心思並不在書上,完全在她那兒。他喜歡心愛的女孩在他的看護下安然無恙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喜歡她在他麵前好好地走來走去、說說笑笑,他更喜歡那份他為她守候而她為他存在為他平安的滿足感。
人生無法饜足太多的奢求,而他的願望,那樣小,那樣平凡,那樣不易得。
改完一段稿子,陳盈直起腰,眼前感覺一花,身子不由搖晃,李漢森及時扶住她,“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如果不是你在這兒,能有這樣好的機會修改稿子嗎?前段時間到處閑逛,現在再不抓緊時間,我怕對自己也難以交待。”
他扶著她,好一會兒才搖搖頭,“你太苛求你自己了。”
陳盈繼續在電腦前校樣。所幸這份清樣沒有太多可勘誤之處。改完了最後一個字,她用發顫的手點擊“保存”,長長地籲了口氣,胸口躥跳得厲害。李漢森見她臉色蒼白,就扶她在沙發上坐下,倒來開水和藥丸。
她看著掌心中小小的藥丸。她的生命,竟然係於這小小的藥丸,仰仗這非生命的物質,才讓生命得以延續下去。服下藥,她把臉側向另一側,目光茫茫然注視著一個虛無的方向,內心竟然沒有完成後的喜悅。
看著她寥落索然的神情,李漢森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起看過的一本書。有一種鳥,從離開巢穴的時刻,就一刻不停地在尋找著荊棘樹。找到後,義無反顧地把身子紮向長長的荊刺,鮮血如同豔麗的烈焰,在那一刻倏然綻放最後的光芒。然後,唱響了一生隻能唱一次的歌,淒絕而悚然。它的全部生命,就在這如同烈焰焚身的刹那間,詮注了一個叫做“永恒”的名詞。
她豈不也是這隻荊棘鳥?!
平庸的日子,無疑對她是一種無情的扼殺;一生,她都在尋找著一種活著的痛感,致命的邂逅。也許,隻有巨痛,才能賦予她更深的意義。唯有把自身紮得血淋淋,完成鳳凰涅槃的痛苦蛻變,短暫的生命,才能在刹那間抵達生命極致的輝煌!
“你,是一隻荊棘鳥。”他眼裏閃著晶亮的光。
她承合他蘊藉著痛悸的目光,“是的,我隻能讓自己受傷,把自己紮得很痛,也許是宿命使然吧。前生,我是一隻失敗的荊棘鳥。今生,不得不酹血相向,以還前世的夙債。”她看過這本書。
“沒有什麼事,值得———用整個生命去堅持。”
她久久不語。也許,這是真理。是誰說過,不是為逃避虛偽而死,就是為追求真理而亡。
“我已經為你聯絡好美國的醫生了。秋天,無論如何也帶你去動手術。”
她能明白他為她的孤心苦詣。多年來踩踏著生息的雙腳,已然步履淩亂,是該好好休養生息一回了。但,就算她有幸能讓生命一延再延,一續再續,她仍是她,那個努力把生命往縱深裏推去,要把短促的一生活到淋漓盡致的陳盈啊。
因為,她生生世世都是一隻荊棘鳥。荊棘鳥的宿命是尋找致命的邂逅!
“我也知道,有時我的活法也許真的很累,很辛苦。我也想活得逍遙些,閑散些,但是,總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推著我,不讓我稍有鬆懈。”她無奈地搖搖頭,“如果能夠用整個生命堅持得來,那也是在所不惜的。有些時候,就算動用與生命等長的一生,也換不來什麼。人這一生很難有什麼值得執迷不悟,就讓我堅持些吧。也許能堅持一生,也許能堅持一天,也許,隻能堅持一次。”她堅持著,由此而負載了濃重的積澱。羸弱的生命,才不至於太單薄太飄渺。這,也許就是她不管不顧自身存在的理由吧。
他再也說不出什麼,雙手按在窗台上,望窗外流光溢彩的大街。
她見他顰眉憂鬱的樣子,心中一陣不忍,她山長水遠來到他身邊,不但不能解脫他的憂慮,反要他為她難過?
她走到他旁邊,望向夜深圳,外麵華燈齊放,一街燈光如河流。人在車河燈河中載浮載沉,不知今夕何夕。“深圳人太會生活了。”她感慨。
她一向疏離於這種實實在在紅塵滾滾的生涯,這樣的生活雖喧囂了些,卻也不能不說是極富誘惑力的。他能在這樣的環境中仍能保持一貫的自我,雖日日奔逐於軟紅萬丈的通衢,內心仍是綠蔭成幄,森然成蔭而了無纖塵,這樣的定力,應是來自某種無形力量的支持吧。
“如果不是你來,我還不會去這些地方呢。”原本讓他覺得繁雜喧嘩的城市萬象,現在卻變得親切可觸。是她在旁的緣故嗎?一切變得有情有味了。
“真的?那你還是托了我的福。”她打趣。
“你在,去什麼地方對我來說都是不一樣的;你不在,去什麼地方都是一樣的。這次你能來深圳,真讓我覺得有點不可置信。印象中,你一直是離我遠遠的。知道嗎?每當有時碰到很特別的事,第一時間,我想到的就是你,我想,如果你在就好了,如果能和你一起分享快樂就好了,那樣的話,快樂就多了好幾倍。”她的目光自軟紅萬丈中移開,回過身看書櫥裏的書。
書櫥上方有一幅畫———希臘神話。古希臘著名雕塑家格馬利翁王子愛上了他用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美女伽蘭忒亞,真誠的愛意打動上天,石像複活,成了他的嬌妻。陳盈看完畫,回過臉,正對上李漢森注視著她的目光。
“希臘有很多這樣的神話,還有一個,安菲翁的音樂感動了石頭,使石頭自動聚集在一起,建成了底比斯城城牆。我想,即使無法感動一個人,當時那種值得去感動的情懷也是很美的,世上能有多少值得你去感動的人和事呢?”
麵對他深意含蓄的話,陳盈無法與他坦然放談。隻能顧左右而言他,“我看過一本書,有人把朋友分作好幾類。一類是高級而有趣的朋友,一類是高級而無趣的朋友,還有一類是低級而有趣的朋友,最後一類是低級而無趣的朋友,不知道你把我劃到哪類裏去?”歪著頭看他。
“哪一類都不是。”他微笑著搖頭。“我們之間不應該再用朋友這個詞。也許你在回避著什麼,顧慮著什麼,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真正麵對,不必躲閃,不必掩飾?我對你付出的不止是朋友的感情,難道你還不應該明白?”他憐惜地撫她瘦瘦的雙臂,然後把她輕輕攬在胸前,“你又瘦了。一直說春天到了要帶你去治病,可現在秋天了還沒成行,陳盈,會不會怪我失信?”
她輕輕搖頭,心頭散開一點一滴泫然的悸動。
理性告訴她要回避,感情卻讓她趨向這份濃濃的深情。千裏懷人月在峰。她越過千山萬水而來,不也想著尋覓些什麼嗎?在感情的命定與未定之間,有誰能夠知道哪一種是最好的把握與度量衡?
他把她攏在胸前,撫她的長發,吻她的眉際額頭。陳盈怕冷似的輕顫著,落下不知名的淚。他沒有問她,輕輕吻去,然後,去尋她涼涼薄薄的唇……
窗外拂來南方初秋清涼的風,冰藍色的夜空,品黃色的月,窗下沙發上的兩個人全身籠著一層銀薄光澤。他們之間沒有烈焰燃燒般的激情,卻有著長溝流月去無聲一樣綿綿長長而不絕如縷的柔情婉轉。
或許,情到濃稠時,隻可取得小小一瓢,於弱水之中,化融為淡定從容,方可飲得生生世世。
送走陳盈,李漢森一時像跌入真空,久久回不到原來的狀態。坐在辦公室裏,人常呆呆癡癡的,久久回味與陳盈在一起時的朝暉夕陽,風晨月露,欣慰中帶著無來由的傷感,惆悵裏夾著莫名的喜悅。有時悄悄地笑笑,有時靜靜地擰眉。
陳盈深圳一行,無疑意味著她與他的情感有了實質性的飛躍與升華,她不再像以往那樣對他若即若離,似近還遠。
她除了對自己的病還抱著自卑自棄的心理,其他還有什麼不能與他對等的呢?她的聰穎、能幹、優秀、獨立不倚,遠遠超脫於他,他有時甚至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如果她一再一再拒絕他的話。
潛意識裏,他感覺到,她與他已有了某種默契,如果她治好病,那麼,他就能與她攜手走上夢想中的紅地毯。她不曾給他這樣的許諾,但他相信自己的預感。
辦公室裏早風傳著李總的女友國色天香,也有好事者透露說根本不是那個常來的羅小姐,而是另有其人,是個容貌平常並且瘦小得像個中學生一樣的女孩子。
“李總怎麼會喜歡那樣的女孩?不會是公司虧了那麼多錢,心理變態了吧。”這是個讓全公司好事者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但見羅麗詩又施施然進來,眾人閉嘴不語,眼角的餘光卻留意著。
冰雪聰明的羅麗詩怎能不感受到人家目光中的異樣,先發製人,笑吟吟地開口:“漢森,玩了這麼多天,還以為你是樂不思蜀了呢。太讓人失望了,也不介紹女朋友給我認識,說說,該不該罰?”
李漢森笑著,“好,你說罰什麼,我舍命陪君子。”
“哇,不會這麼可怕吧,要你的命做什麼,如果陳盈知道了還不向我來索命。”她心頭有失落。
“你連她的名字也知道了?”
“當然了,我有眼線。”李漢森知道一定是好事的任遠告訴她的,這家夥恐怕還對她念念不忘吧。
“她是一個———很特別內秀的女孩子,你如果和她做朋友,獲益匪淺。對了———”他拿過桌上一疊資料,“也是陰差陽錯,陳盈前腳剛走,昨天羅伯特就寄到這些資料。聽說你過幾天要回海城,幫我帶去好不好?”
羅麗詩略感意外,想了想馬上爽快地答應,心裏有那麼一份見獵心喜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子能讓李漢森傾情至此?
秘書送來報紙,特別地看了羅麗詩一眼。一向灑脫的羅麗詩竟然臉紅了。
戴著墨鏡的羅麗詩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走出機場,邊走邊看手中的紙條。接著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此行目的地。
車子奔馳在海城的大街小弄裏,她極力想象著陳盈的模樣,以及與她見麵時的情景。能讓李漢森鍾情的女孩不會是簡單的吧,她該用怎樣有禮而不失矜持的姿態去麵對,不至於讓自己陷入被動無趣的局麵。
車子在一個老社區停下。羅麗詩站在一堆行李中間,訝然地看著普通的舊樓,李漢森喜歡的女孩子怎麼會住在這種敝舊而狹窄的地方?
她默默地打著腹稿,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按響門鈴。門開了,出來一個蒼白瘦秀的女孩子,胳膊彎裏夾著紙袋,一付要出門的樣子。
“請問,陳盈在嗎?”她打量著她,心裏尋思著不會是她吧。
“我就是。”陳盈驚訝地望她。
羅麗詩突兀地張開嘴,愕了片刻,才說:“我是李漢森深圳的朋友,我叫羅麗詩。他有些東西托我帶給你。”這個蒼白不起眼的女孩,她和李漢森?羅麗詩無論如何也聯想不到一塊兒。
“喔,請進來坐。”陳盈打開包得嚴嚴實實的紙袋。裏麵是資料、信、照片,還有一大包瓶瓶盒盒的藥。照片中的兩個人徜徉在水綠沙淨的海岸線,在充滿山林野趣的青青世界,在古樸淳厚的中華民俗文化村,在萬裏大好河山的錦繡中華……
他有心陪她遊走,卻連陪她吃頓聖誕餐的時間也勻不出!一切還用得著解釋嗎?羅麗詩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打開資料袋,是羅伯特有關陳盈病情的一些建議和處方。
“謝謝你。”陳盈收起紙袋。
“漢森是我複旦的同學。我放假回海城,他嫌郵遞太慢,怕不安全,所以托我捎給你。另外,讓我看看你,你———身體怎麼樣?”
“沒什麼,從小,也習慣了。”她淡淡地說。
“漢森對你———好關懷。”她已打亂了腹稿。
“我們以前是同一家公司做事的,我身體不太好,他很關心照顧我,我隻是他的好朋友,小妹妹,其他沒什麼。”遞給她一杯熱熱的茶,“深圳的秋天應該很涼爽吧?”話語中帶著濃濃的牽情。
這個李漢森喜歡的女孩子,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張揚與自負。
“漢森告訴過我———”短短幾分鍾,羅麗詩已為這個清淡相照的女孩所折服,忍不住替李漢森說情,“他說,他的內心深處始終為你保留一份最純淨的感情。你像一塊明礬,一直澄明純淨著他的內心。”
陳盈低下臉,“我並沒有答應過他什麼,是他太固執了。”
“你知道嗎?漢森讀書時是我們班裏最遲開竅的男生,我指的是感情方麵。你很難想象這樣一個隻知道閉門造車的人,有朝一日也會對女孩子動情。記得畢業晚會上,大家談了對將來另一半的期望,很多男生希望另一半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你知道他怎麼說?”她注意著她的神情。
陳盈淡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他說他相信‘一見鍾情’,一眼能引起心的共鳴的,就是他所尋找的女孩子。當時有很多人笑他,都大四畢業了還相信中學生的那套純情故事。現在回頭看看,有多少人是以現實功利的心態攫取了所要的,又有多少人堅持了內心的初衷?隻有他,隻有他一個人。”她是有感而發。
“他有時———的確太固執太偏於感性。這對他並不好。”
“漢森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尤其是在深圳,那樣一個物欲橫流物形於跡的現代社會,尤其是———對你。這樣的固執,毋寧是太珍貴太珍貴了。陳盈,相信現代醫學,會把你的病治好。”她喟歎。世上並非沒有真情愛,隻是,太珍稀太難得了。陳盈,你實在是不幸又萬幸的女孩嗬。
送走羅麗詩,陳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倚在沙發上,止不住心潮起伏。羅麗詩也許說的是真的,她怎能不明白李漢森無時無處不袒露著的愛?
凝視照片中李漢森寬容溫厚的笑容。她的心隱隱然作痛,臉更加蒼白了。
“我真的很想你,漢森。”堅強的她眼角滲出了淚水。
她是在與生命和愛情抗衡。
每一次勝利,贏回寂寞的淚水。頭上那柄達摩克裏斯之劍時時閃著淩光,隨時要落在她羸弱的生命裏。她怎讓最愛的人,因為最終必定失去她而愴痛?!與其如此,不如把感情埋在深心處,永不開啟!
不幸者是一個人能夠愛卻得不到愛的溫存;更不幸者是不能愛什麼的人;最不幸是一個人沒有爭取幸福的決心。是密茨凱維支說過的吧。
既然,她是個最不幸的人,是上天判給她這樣的命運,在她的生命未能得到上天的意外垂青之前,她隻能讓幸福與自己無緣。
愛,是永不止息。愛,是恒久忍耐。她記得聖經上這樣說過。是的,她願以一生去愛李漢森,無言地,沉默地,壓抑地,忍耐地,恒久地。
縱然她的一生或許並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