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明霞,你可得向國際兒童村好好學習優秀先進的教育方法和觀念,院裏以後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老院長語重而心長。

“院長,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學到好的、先進的、有用的東西回來。孩子們就勞你們大家辛苦了。”她的目光落在那幾個患先心病的孩子身上,“有機會,希望能盡量爭取到國際慈善機構對我國先心病兒童的援助項目。”大家幫著把行李送上車,車子正欲緩緩啟動。一輛的士在門口停下,一個女孩從車上下來,邊跑邊向李明霞揮手。

“陳盈,是你。”李明霞很驚訝。

“明霞,聽說你要去國際兒童村進修學習,我特地來送行。”陳盈氣喘籲籲。

“陳盈,你這麼大老遠地還趕來。”明霞很感動。

“幸虧事先打了個電話,不然還真趕不上你了。”把她拉到一邊:“有件事想跟你說,不知道說得是不是時候?”

“你說吧。”

“———你有沒有對自己的身世有過疑問?”

“身世?”

陳盈咬咬嘴唇,說:“剛才我在網上無意中看到有人在找一個唐山大地震中失散的親人,說是她的侄女李明霞———”

“姑姑———”李明霞失聲叫起來,“她還活著?!”

“‘七·二八’後,她被當地民政局收留,你被送到海城。她說的侄女,名字年齡和你完全吻合。”

“這是真的?!”她驚喜萬分,緊緊拉住了陳盈的手。

猶豫了一下,陳盈緩緩說:“但是,她說———你並不是她的親侄女。”

李明霞僵住了,握著她的手一點一點放開,怎麼會這樣?

“你是被輾轉拐賣到了唐山,一對年近四十膝下無兒的夫妻收留了你。”

刹那間,明霞回憶起二十年前刻骨銘心的一幕———

“如果還能活下來,記得去找———”

“如果還能活下來———”

“如果還能———”

“如果———”

李明霞淚流滿麵。大家見此變故,驚詫不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那我的親人在哪兒,在哪兒?”她嗚咽著。

“你很像我一個朋友———”

“嘀嘀嘀!”車子在急急催促,時間已不容許再話往事無限。

李明霞握緊手中的飛機票,她還負著沉甸甸的不可推卸的使命。抹幹淚,握握陳盈的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先走了,電話再聯絡,半年後再見。”

陳盈看著車子載著淚流滿麵的李明霞絕塵而去,想到李明霞一路上心痛如絞百感交集,在人生地疏的地方,在漫長的半年裏揣著一個來不及破譯的密碼,甚至會影響她的學習生活,她有點後悔,自己此行是否恰當?

不過,她再不能造次,在方家提起這些,不然,讓方母望穿秋水地等上半年何忍心呢?半年———就半年吧,不過是半年,不會有什麼節外生枝的吧。

李漢森把公司總部遷到了海城,開始了內地發展計劃。當在報上刊出招聘廣告,第一個捷足先登財務經理一職的人,握著李漢森的手,半天說不出話。

李漢森拍著他的手,笑著,“我說過,你走我就不送你,中南如果還有發達的一天,你想來,我去接你。不過現在你來了,也省得我去接你。怎麼樣,老邵,明天就過來好不好?”

老邵眼裏亮光閃閃,“我一直在留意著中南的狀況,上半年你們在報上放出內地發展計劃,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如果董事長還在,不知道會有多歡喜,董事長一生的心血沒有白費———”

公司內部一些始終追隨李漢森的忠實部下,對老邵見風使舵的行徑頗為不齒,不免有飛長流短。對此,李漢森在會上鄭重推出老邵,點明了他一向兢兢業業、忠於職守、敬崗愛業等等美德,並且在公司危在旦夕之際力挽狂瀾,立下過汗馬功勞。

有知情的人知道李漢森重情重義,對老邵那次硬著頭皮抽調資金存入瑞士銀行的義舉始終銘記在心,便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而李漢森這知恩圖報的行為,感召了很多人,於是大家工作起來更加忠心耿耿。

公司上下人心振奮,中南公司的業績月月攀升,出現了複蘇的跡象。

和陳盈又在一起,李漢森做起事來格外有勁頭,但因開辦之初事務著實繁多,所以兩人能在一塊兒吃頓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天他終於偷空出來和陳盈一起到海味館吃飯。他對陳盈再次說了希望能親自參與設計籌劃福利院的事,現在在海城的時間相應多了些,能親眼看房子建起來該多好。因為事務的繁忙,海城深圳兩地跑,這個願望久久不得實現,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建福利院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你安排好自己的事再全力以赴也不遲。有機會最好參照一下國外的慈善機構的模式,是不是更富於人性化一些。”陳盈向他提議,油然想起李明霞,幾乎要說出口的秘密又困難地咽下。在沒得到確鑿證據前,她不能弄得滿城風雨,即使麵對李漢森。

“對,我怎麼沒想到。”他暗暗讚賞她的慧心獨具,“我最大的願望還是親手建福利院,建學校。今年我一定要騰出時間給孩子們一所新樂園。今年帶你去美國動手術。今年,什麼都會改變。”他樂觀地對陳盈說。

“漢森,其實你不必為我做得太多,萬一我在手術台上起不來———”

他用手指堵住她的嘴,“我———有這個心理準備,你能和我一起麵對嗎?”

“其實———我何嚐不想有和別人一樣健康的軀體?和別人一樣,有相同的歡笑和眼淚,但是———”

“不要說但是,不要把自己看成是異類。你是特別但不是異類的女孩子,你和別的女孩一樣,有權戀愛有權結婚,有人嗬護你一生。”

“我不是———”

“你不是個健康的人對不對?但你應該承認自己是個健全的人對不對?你應該有比別人更敏銳的思維,為什麼老是要把自己放在特殊的位置上?你真的這樣認為自己與眾不同嗎?”他激她。

“我不是———”她的臉漲紅。

“陳盈,我欣賞你處世的堅韌、獨立不倚。但我並不認同你這種自輕心態。是否,潛意識中你認為那些有著與你一樣遭遇的人,不配擁有愛和歡樂的權利?”

“我真的不是———”她急了,他真的誤解了她的意思。“我是怕所有的努力,最終落空。”生命,有時真的太脆弱,脆弱到禁不得輕輕一折。

他無以言喻。她沉默靜思。

走出餐館,來到秋晚的江邊,晚霞正豔。蒼紅的天際線上,劃過一群鳥兒。雙翅染上了燦霞的火紅。

她心頭不期然掠過劉大白的詩句:

歸巢的鳥兒,盡管是倦了,

還馱著斜陽回去。

雙翅一展,把斜陽掉在江上。

頭白的蘆葦,也妝成一瞬的紅顏了。

他拉起她的手,握緊,指向天邊的絢麗,“夕陽很快要落山了,很快會有黑夜來臨。但,它畢竟美過,燃燒過,在世人的眼中,有過它輝煌的過程。生命亦然,世間種種最終將歸於平淡,但我們能因此而不為之燦爛生命嗎?不管這生命是長久的,還是短暫的,況且———”他露出鼓勵的微笑,“明天還會有晨曦,還會有光明,一切,生生不息。”

隨著他充滿信心的話,陳盈也向天邊望去。晚霞,美得那樣繽紛絢麗,斑斕奪目,正如此跌宕而美不勝收的生命。

方曉偉和林綺華在開夜車。

公司業務越來越紅火,兩人起早貪黑,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覺得不夠。一向苗條纖細的林綺華,越發骨感玉立,俏麗的臉龐白生生的,下巴尖尖的。

告一段落後,方曉偉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看窗外已是燈火燦爛。

“綺華,餓壞了吧,我們到外麵去吃飯。”

“好。”林綺華關上電腦。

方曉偉把林綺華攏在懷裏,一邊看她一邊吻了吻她的額角,“這些天把你累壞了吧,拿什麼獎賞你,盡管開口。”林綺華轉轉眼珠,驀地臉一熱,羞澀地低下頭。

“怎麼了?不好意思開口,為我省錢還是臉皮薄了?”他捏捏她嫩嫩的麵頰。

兩人走進一家餐館。因為常來,所以服務員很快端上他們愛吃的菜。

“吃吧,今天早上我路過這裏,早早點了蠻新鮮的鱸魚。你看,多嫩多鮮。”方曉偉誇耀地劃開嫩白的魚肉,湊近她耳邊低低地說:“比你的皮膚還要嫩。”說著用含情的目光看她。

肌膚相親,已讓他們之間鶼鰈情濃。每次加完夜班後,方曉偉把林綺華送回住處,往往在她深泓樣的眼眸裏,溫香的身體裏消融、淹沒……

他覺得,此生已不會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開———

“該死,說這樣的話。”她臉紅。無論如何這樣的私房話不該在公開場合說。

“對不起。”他歉然地用她的手拍打自己的臉,然後把一筷魚肉夾到她碗裏,溫柔地:“吃吃看,鮮不鮮?”

林綺華低下頭吃魚,驀地一陣惡心從胃裏翻騰上來,直衝向喉部,她忍不住低下頭“哇”地吐了起來,差點濺在方曉偉腳上。

“怎麼了?你怎麼了?”方曉偉大驚。

她吐了好一會兒,才眼眶通紅地抬起頭,用紙巾擦著嘴角,臉色蒼白秀眉緊顰。

“是不是魚肉不新鮮?早上我還看他們盆子裏活蹦亂跳的魚呢,怎麼會?”他眉頭一皺,回過頭,“老板,你過來,是不是弄了條死魚給我們吃。”

店老板急步跑來,邊收拾著地上的殘局,邊誠惶誠恐地表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們是我們的老買主,出洋相也不會出到你們頭上。這魚絕對是新鮮的,不信你到裏麵去看看,早上那些魚還在跳呢。會不會———”他用狡黠的目光打量著懨懨的林綺華:“這位小姐身體不舒服,胃口不開?”

林綺華的臉更紅,又一陣惡心湧上,她猛地起身,掩著嘴向外奔去。

“我說嘛,小姐肯定是貴體欠安。”店老板得意揚揚,偷窺著方曉偉的臉。

方曉偉扔下錢,起身追上在角落裏大口大口嘔吐的林綺華,憂心如焚,“綺華,我們快去醫院看看。”

她回過臉,臉上居然是緋紅的微笑,“沒什麼,不用去醫院。”

“那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地吐成這樣子。”

“那要問你了。”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頭。

“我又沒做錯什麼。”他茫然不解。

“你呀。”她依偎進他的懷裏,用他寬寬的胸懷擋住自己紅得像柿子一樣的臉,柔聲細語:“會有一個小小曉偉到我們中間來了。”

“你說什麼?”

他一把將林綺華的臉從懷裏捧出,“你說什麼?小小曉偉?”

“你不高興嗎?”她勾著他的脖子。

方曉偉的腦中出現一大片空白,一時說不上是喜是憂。

怎麼會這樣?在他和林綺華之間,會出現一個全新的異樣的生命?而這個新生命是他和她共同創造的,是歡愛後的結晶?

他心頭湧上淡淡的悵然。他有孩子了,他就要有孩子了。他已是成人了。他要負起不同以往的責任了。因為,眼前這嬌柔的女孩,還有她腹中尚未成形的生命,已與他的生命緊緊聯係起來,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即來即去。

那麼,也就是說,心頭時時糾纏叢生的那份羈絆,必須在他預備著給予林綺華婚姻的承諾之前連根拔起,再也不能留下萌芽的機會。因為,這是責任,這是道義,是蘊含著真情的道義。何況,他已真的愛上了綺華。

他心中湧起了大大的歡喜,低下頭,林綺華正含淚看著他,期待他的反應。

“太好了,我有孩子了,我要做爸爸了。”他吻著她,把她重新抱回懷中,“爸爸,多新鮮的感覺。我十歲失去了爸爸,爸爸這個概念對我來說真的很新鮮,很微妙,也很奇特。”

林綺華依在他暖融融的懷中,劃著他的胸口,“我也是,爸爸在我心中是很陌生的概念。我甚至忘記人世間還有爸爸、媽媽,還有家。”眼裏溢出淚,“如果奶奶在就好了,她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看到我歡歡喜喜地出嫁。”

“奶奶會在天上看到我們的,我們一定要給孩子一個完完整整溫溫暖暖的家。什麼時候結婚,你說,我依你,我可不想把腆 著大肚子的新娘娶回家。”他把她溢出的淚水輕輕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