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偉站在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中間,又高興又茫然,看看孩子們又看看林綺華,“小姐姐,我能和他們一塊兒玩嗎?”林綺華點點頭。她聽說陳盈要帶方曉偉去福利院,就放下手頭事務急急駕車過來。希望這兒的一切能刺激起方曉偉的記憶。
她們看著他向孩子走過去。
方曉偉走到孩子們中間,對他們微笑以示友好。孩子看著高高大大的大哥哥,也好奇地圍著他。有幾個大孩子認出他,扯扯他的衣角對他友好地笑,並遞給他幾個玩具。方曉偉拿著玩具笨拙地玩著。
一會兒,他就和孩子們玩開了,並且玩得全神貫注,臉上依然像以往那樣無邪,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動容。看來,這裏對他還是無濟於事的。
方曉偉抬起臉對林綺華得意地揚揚手中的玩具。
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木欄柵上,綠白相間的漂亮色彩吸引住了他。他遲疑一下,向那邊走過去。
大家的目光追隨著他。
他蹲下身,一根一根數點著木欄柵,嘴唇微動,臉上有著似驚似喜的表情。
陳盈的心怦怦直跳。
林綺華的心快飛出胸口。
方曉倩的嘴唇咬得好緊好緊。
羅麗詩驚訝不已。
這些木欄柵的油漆是他親手一根一根刷上去的。他能記得?他能記得!
他的神情由激動而疑惑而茫然而苦惱。他轉過臉,跑到林綺華麵前。
“曉偉。”看著他動容的臉,林綺華激動地喊。
“為什麼把我的積木搬到這裏了,隻有八十七個,少了三個,我的積木有九十個呢。”他氣呼呼地說。
大家張口結舌,事情沒有出現想象中那樣的奇跡,反而令人哭笑不得。
“這是木欄柵,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和我一起把這些木欄柵都漆好的?”
他搖搖頭,“我不會漆木欄柵。”
“當時你還和我爭深綠好還是翠綠好呢。”林綺華竭力提醒他。
他還是搖頭,“我的積木呢?”
她歎口氣,“你的積木在家裏。”
“真的?你不騙我?”他對她的話還是信的。
林綺華搖搖頭,白白高興了一場。
方曉倩拉住弟弟的手,“來,曉偉,我們到那邊去,看看你以前幫孩子們修理的電動玩具。”
林綺華看著方曉偉遠去的身影,搖頭,“為什麼對他一點作用也沒有?”
“———康複後,他對數字的理解怎麼樣?”靜默觀看的陳盈問。
“對數字的理解?”林綺華思索一下,“沒有數字概念,亂數的,一二三五七九,亂七八糟一大堆,對了,他剛才說數了八十七個木欄柵———”她驚喜。
“我們現在數一數他剛才數過的木欄柵。”兩人蹲下身數剛才的木欄柵。一會兒,兩人的數字加起來,正好是八十七個。林綺華欣喜不已,“曉偉會數數字了,他會數數字了。”怕有誤,她再次數,還是八十七。
“陳盈,曉偉會數數了,他會好起來了。”林綺華抱著陳盈激動欲泣。
陳盈拍拍她的肩,“並且,他還會做加減法,少了三個,原來有九十個。他真的會好起來的,上天不會太忍心讓好人受苦的。”
林綺華抬起臉擦去動情的淚,“上天如果真的有心,就不該讓你受這麼多苦。陳盈,還是聽大家的勸,去美國動手術吧。”
陳盈沉默片刻,然後說:“現在我活著,累了倦了,還能去漢森墓前看看。如果,萬一我回不來了,在異國他鄉,靈魂與靈魂還能相見嗎?”
羅麗詩倚在遊船的欄杆上,看遠處望不盡的天際線。
舊遊,舊遊今在否?舊江山盡是新愁。是永難忘懷的戀情?是不可釋懷的愴痛?青山本不老,為雪白頭。綠水原無憂,因風皺麵。然則,雪融而無痕,雪在哪兒?風吹而無形,風在何處?
曉風翻飛她的衣裾,衣也飄飄,發也飄飄。
遠遠的,有個人向她這邊過來。身板微駝,豎著煙灰色的風衣領子。頭發淩亂,整張臉都被遮住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顯得飄蕭、廖落而孤獨!
驀地,她感到窒息!那人,那人!
她真想立刻逃走,逃得遠遠的。怕見的,竟是她!
那人向她一步步過來。她不能呼吸,不能思想,直直地立在那兒,看著他過來。感覺?她已厘析不出感覺。
他站在了她麵前,依然是那張夢中閃現過無數次的清俊麵容,卻消瘦、憔悴而蒼老!
“我知道你這幾天回海城,一定會來濱海的。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這兒等你。”熟悉的聲音,卻帶著蒼涼。蒼涼?這不該是他的屬性。他不是一直神采奕奕嗎?不是一直春風得意嗎?
“等我?”她重複了一遍。
他,還那麼霸道地握得住自己的所思所念,自己的心路?他還以為她還是那個長發圓裙的單純女孩?以為她永遠會在濱海等他?
她的心底湧上無比的鄙夷。她對他竟然鄙夷?“你錯了,我不過是路過而已。”最初的怔忡消失,她淡淡地說,淡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曾經無數次,她設想過自己與馬文輝猝然相遇不期而至的畫麵。她以為自己會無語凝噎,會淚水漣漣。無數次,腦海中掠過拜倫的名句:再見到汝在多年以後,我如何賀你,以沉默的眼淚———
而今,卻心如止水,再也拂不起當年心湖的漣漪。
“麗詩。”他靠得更近,那張雕塑感一樣有型有款的臉近在咫尺,曾經實實在在擁有過。“麗詩。”聲音柔若耳語。
“你的名字,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輕輕喚你的名字。每夜每夜……於是,輕輕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那時,他總把紀弦的那首《你的名字》念給她聽,然後,再一遍遍輕喚她的名字。浪漫得多麼令人心悸的時光!
“你過得好吧。”她說,下意識地退後幾步,與他保持距離。
他眼中掠過失望,搖搖頭,“我知道你過得很好,最起碼,要比我過得好。”低下頭,幾綹白發顯現在她麵前。以前,她總愛把手指插入他濃密的黑發,唱那首“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給他聽。
“麗詩,你看,我都這麼老了。”他深深歎息。
發猶如此,人何以堪?當年的耳鬢廝磨如發成霜。心已非昨心,路已非昨路。
“為什麼要錯過多年以後———”他的聲音嘶啞了。
為什麼當年你連飄揚的紙帶也不肯牽一牽,一任船兒淒涼地飄向蒼茫的天一涯?不要再提了,提起當年事,淚眼笑荒唐。
而後,有久蘊經年的淚,從馬文輝眼裏滾落下來,落在她的心際。
她有想替他抹去的衝動,卻一動也不動。她的眼也濕了。為什麼要等到手握一卷斷簡殘章時,才醒悟以往的夢卷?當年交給你最完美的詩篇,為什麼不肯細細去品讀,去體味?!
愛,並非是斷然抹去了。那此起彼伏的愛,必將蟄伏一生。
但,裂紋冷盞還能盛得起生命暖茶嗎?
有時,愛,真的不必涉江而過。滄浪漫吟臨岸徐行俯視見影,卻也不失為一則妥然貼切的愛情章法。或許,濃情會轉淡。經過情風愛雨滌蕩後,生命中應厘析出最昂貴的碧血,藉以支撐這柔韌的生命背脊。
如煙而逝的愛情不再是唯一的信仰,不再是全部人生的內涵。
當一個女人用自己的雙手和智慧創造出對於生活的要求,並得到如願的報償時,又有哪個男人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她們的感情,去做她們的天和地?!
精神世界中的安寧是最重要的,心境的平和是最重要的。假若她不邁出那關鍵的一步,她的生活到現在還是一團糟。
舊日雖好,空存昔夢。斷夢難續,舊恨莫提。
而今,退一步,卻是海闊天空天地日廣清緣日豐。所幸,她把自己拯救了。並且,再度擁有了一份堪稱奇緣的愛。那個異域男子,愛得她那樣深那樣真,沒有一絲一毫現實的功利。
去一個與前塵毫無瓜葛的地方吧,去開始另一番天地。大洋彼岸在向她輕喚。
並且,她還負荷著一份無法放棄也不可放棄更不願放棄的責任。生命中如果有了道義和責任作為籌碼,生命必將會積澱起多少厚重的意義。這遠非是“蒼白的愛情”可輕而易舉取代的。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隻因塵世間一些無法預知的變遷,我,終於隻能是滄海遺珠,藍田舊玉;隻能是你最初的沙侖水仙,最早哭泣的薔薇。
“錯過不是過錯,感情的事沒有誰對誰錯,錯過的,也許是應該被錯過的吧。”她深深吸口氣,“文輝,珍重,不再見。”她終於還是叫了他的名字。也許,今生再不會對著這個人再叫這個名字了吧。
就讓往事永沉忘川。
當我決然行去,請忘記今生我的背影與眼淚。事隔多年,手握一份風化了的情愫,忽然記不起分手的姿勢,記不起你的名字。
隻是,每年到了分手的一季,我會長長地,長長地憂鬱……
仰臉,昂首,還是止不住有淚如傾。而萬裏長空正澄碧如洗。生命裏,或許會有陰霾,會有雨季。但,總有陽光會出現吧。那麼,去與陽光約會。
凝肅冷寂的墓地。長空青灰,冷風颯颯。天重如鉛,風冷如刀。青灰色的墓碑上,鐫著“李漢森之墓”五個黑色的字。
她一身縞素,長長的黑發上,是一朵雪白的野薑花。黑白映襯,格外肅穆、凝重。慢慢撫著這幾個字,一遍又一遍。
當我死時,你的名字,如最後一瓣花
自我的唇上飄落。你的手指
是一串串鑰匙,玲玲瓏瓏
握在我手中,讓我開啟
讓我豁然開啟,哪一扇門?
生,是那樣喧嘩,死,竟是如此寂寞。
愛戀過的,呼喚過的,傷痛過的,掙紮過的,冰涼唇觸穿拂過的,最後放棄所有的堅執,歸於塵土,歸於穿灰,歸於大化,歸於無痕。當滄桑已過,萬劫已度,磨盡心內頑劣、固執、不平,大是大非大悲大喜,剩下的,竟是那麼一大片空寂淒涼!
墓旁的秋楓乍染啼痕,片片落在陳盈身上,李漢森的墳墓上。
愛似秋楓葉,無力再燦爛再燃,愛似秋楓葉,凝聚了美麗卻苦短……那年一語成讖!
我寧願守候這無望。或許,上輩子是我遺棄了你,今生才有守你候你之苦,注定要以一生的守候作為代價。
就算你活不長,我也要和你結婚,和你成家,讓你像個真正的女人一樣,在這個世界上走一遭。
我願以一生的歲月追尋與你共度的每一個瞬間。
颯颯秋風傳來飄渺耳語,陳盈驚起卻回首。隻有楓葉猶作絮語。
嗬,秋日的私語猶在耳際,傾訴的人已然離去……沙漠、人生,房子、家,水、追求感知足感,古堡、困苦,瓶子、初戀……煙屑火花齊放後,有滿地不複美麗的碎屑待收拾……與你有過最美的邂逅……
她一遍遍撫著碑中的名字。漢森漢森,春閨夢中相思又相思的親人,當我終於體悟到你那最深最濃的愛時,生命幾曾變得如此脆如薄瓷,應聲而碎!
佇立好久,她慢慢蹲下身。風拂亂她的頭發,遮住了她的眼。她沒有拂去亂發,怕這一拂,李漢森微笑的麵容錚然在現!
她用發顫的手取出一疊紙,再用發顫的手取出一疊照片。是在深圳時和李漢森一起的合影。如今,這些對她而言,已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
她打開打火機,點燃祭文、照片。
藍紅色的火苗貪婪地猙獰地吞噬著紙、照片。
紙漸漸成灰、成燼、成煙———
笑顏漸漸成灰、成燼、成煙———
往事漸漸成灰、成燼、成煙———
……霧越凝越重,終於,落下,沾衣而濕,吹麵而寒。人說:雨。
卻不知,是我前世的淚,落在了今生,償還了生生世世的夙債,至情已然酬知己。(仙人原也是有淚的嗬。)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天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天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
眼前一片模糊———
不遠處,有一群人,圍著一座新墓低低地哭泣。一個穿黑衣服的牧師模樣的人,臉色陰鬱神情凝重劃著十字,風中傳來他若有若無的祈禱。
“你自由了,我們還在受著禁錮;你在陽光中,我們在陰影裏;你在天堂,我們在塵世裏……”
天堂?
如果死亡是通往天堂唯一的坦途,而天堂是美麗的,則死亡何懼之有?生時麗如夏花,死時美如秋葉。一生一死,無非是四季的物換景移而已嗬。
“你本是塵土,當歸於塵土……”
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你是塵土,我也必當在風中的塵埃裏等到你。
身,已如秋蓬枯槁,心,寄托行雲流水。我焉能再以脆瓷骨骼支撐這沉重生命?
握你的手而死是幸運的
聽你說,你仍愛我,聽你說
鳳凰死後還有鳳凰
春天死後還有春天,但至少
有一個五月曾屬於我們
玉墜輕輕掛在碑前照片上,就像掛在他的胸前。現在,他可平安無虞了。
方曉倩走過來,她捧著一束草花。遠處,是方曉偉和林綺華。曉偉在給每個墓前送野花,他的心裏隻有滿滿一大堆對長眠在這裏的人透明單純的想象。
兩人相對而立,默默無言。
就那麼無語凝噎地站了好久好久。
然後,方曉倩把手伸過來,陳盈的手也緩緩伸過去。她們的手握在一起,兩股纖瘦羸弱結合在一起,竟奇跡般地凝聚成了異常的、內在的神奇力量。方曉倩沒說什麼,但那眼神裏分明流露著期盼、鼓勵與希冀。
沉默的肢體語言,往往能詮釋更多的安慰和理解。
每一根白發仍為你顫抖
每一根瀟騷
都記得舊時候,記得
你踩過的地方綻幾朵紅蓮
你立的地方噴一株水仙
你立在風中,裙也翩翩,發也翩翩
方曉偉氣喘籲籲地跑到她麵前,用孩子一樣純真的眼眸看著她,“二姐姐,你看我采了這麼多花,送給在這裏睡覺的人好不好?好不好?”陳盈點點頭。
方曉偉恭恭敬敬地把花放在李漢森的墓前,然後蹲下身,默默地看著他。那專注的目光看得令人心酸,好像未曾失憶前的他在與長眠地下的他對話。
“漢森,為什麼離去得這樣匆匆太匆匆?難道生命真的這樣無可留戀,難道像我這樣殘存的生命也不值得一顧再顧嗎?難道生命必定要以瞬間的流光溢彩成為刹那永恒?!”
“不,曉偉,生命存在的方式有多種多樣,我已把命運交付的這段完成了,而你們還有著未了的責任與義務。生命是一種不可輕卸的責任!”
對方曉偉而言,豈也不是一種繼續存在的理由?雖然這存在是多麼的難堪!但生命的最終意義是以全身心的實踐去完成的。
不然,那隻能成為一種空洞的告白。
羅麗詩和羅伯特也來了,站在她身後。他們即將遠赴重洋,並且,期待陳盈與他們同行。羅麗詩蹲下身,把手中鮮紅的玫瑰放在墓前。死亡,不僅僅隻能與淒豔的野薑花為伴,不是嗎?
默默凝視著李漢森,此刻,她仿佛與李漢森靈犀相通,與生滅大化促膝而談。
“漢森,你知道嗎?我在恨你。我恨你不該離去得太匆匆。我恨你辜負了人世間最深和最真的情。我想愛卻不能,你付出了愛也得到了愛,卻也付出了生命。陳盈,她渴望愛,又恐懼愛。當她體悟到你的深情時,卻是以你生命的消逝作為昂貴的代價。漢森,你看見她在憔悴在逼近死亡在奔向你嗎?你看見她的生命在載浮載沉嗎?”
“一定要她好好活著,一定要嗬。麗詩,一定要帶她去治病,她能夠快樂堅強地活著,我也必將含笑九泉。生前生後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她能夠活得像平常人那樣健康。”
“給她力量吧,給她活下去的勇氣!”
覆你的耳朵於我的胸膛
聽我的心說,它倦了,倦了
它已經逾齡,為甄甄啊甄甄
它跳得太強烈,跳得太頻
愛情給它太重的
負荷,愛情
“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從來就不是以長度來衡量的,而是以深作為度量衡的,是深度讓生命變得更加璀璨閃亮。如果,生命無法太長,我們隻能活得更深些,更真些。”
靈魂對身體隻是一種附麗,它隻是讓人暫時保持了“生命”的存在,而當靈魂一旦脫離身體,死亡便也不可避免地來臨。在這個世界上,靈魂永遠無法在身體裏“詩意地棲居”。既然命定無法永駐,就讓它飄然而去也好。
雖然,短促了些。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複計東西。
留痕,已是生命存在的最好的、最有價值的印證。何況,這痕跡是留在心裏,留在相愛著的人心裏。
愛,誠然不能讓生命永久延續,卻能讓生命永久存在。
“你的生命不止是你自己的,是你父母,是李漢森不逝生命的待續。你說你有理由中止嗎?漢森在天之靈,是不願看到你這樣為他絕望,他是不願意的。”
“你們曾經都是彼此生命的依靠和歸屬,都是命運的強者。或許正是這一點,吸引了你們彼此。”
“在活著的歲月裏,你仍是那個堅強的陳盈,麵帶微笑實踐生存的意義,沒有任何理由放棄生命。絕望已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與希望一起出發……陳盈,你是個明白的人,我想你會懂得該怎麼做的。”
愛情的一端在此,另一端
在原始。上次約會在藍田
再上次,在洛水之濱
在洪荒,在滄海,在星雲的靉靉
在記憶啊記憶之外,另一端愛情
羅麗詩終於懂得了他們兩人相知相愛的緣故。
楓葉紛紛墜落,掩住所來徑,掩住不再重來的昨日。
或許,就該把所有紛至遝來的記憶留給歲月去珍藏,餘生將成陌路,一去千裏,獨自去麵對莫測的雨雪風霜。
不,不會是一個人。有李漢森的微笑鼓勵著她。你的微笑,就是我的歡顏;你的傾訴,是我一生最美的慰安。
你的笑語,伴我在漫漫長途,有所依。
有那麼多恒久摯誠的友愛陪伴著她,還有那些可愛的孩子們,這些孤兒因為有了一個美好的家園而欣喜不已。
秋風秋風吹吹,樹葉樹葉飛飛,就像一群蝴蝶,張開翅膀追追……
落葉紛紜裏,耳邊仿佛響起孩子們天真的歌聲。
她的眼再度濕了。漢森,孩子們終於有了一個安全舒適的環境,你在天之靈,可否安慰?
一場真愛就是一場生死。凡愛過的都是不死的。
生與死,並非一定是對立的,衝突的。它們在流光轉換中,漸漸染上彼此的烙印,潛移著,默化著,彼此欣賞,彼此認同。終至,以美為最後的歸依。
大美,或許即存於斯———瞬間即永恒!
人生,讀過那錐心銘骨的真愛,平淡的生命,才鐫得上炫目的光澤。一生,即使殘缺,亦是美麗恒永。
咽下淚,撫平傷。然後,拈花一笑,把缺憾還諸大地!
雪白的野薑花與鮮紅的玫瑰繽紛的草花融洽在一起,在她淚眼蒙矓中,分外淒豔、絕倫,有如那年光華燦爛的煙花……
秋日的私語猶在耳際,一遍又一遍輕輕輕輕地傾訴:
曾經,與你有過最美的邂逅。活色的生命已然凋謝,而情愛,依然會在日後人生路上,一路生香。
下次的約會在何處,在何處?
你說呢,你說,我依你
(你可相信輪回,你可相信?)
死亡的黑袖擋住,我看不清楚,可是
嗯,我聽見了,我一定去……
初稿於1996~1998年
定稿於2006年
神對人說:“我愛你,所以傷害你;喜歡你,所以懲罰你……”
愛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兩旁。
如果真的無法逃脫凋謝的命運,那就來吧,我擁抱,我接受。堅實的大地對落葉說。
鳳凰死後還有鳳凰,春天死後還有春天,但至少———有一個五月曾屬於我們。
無忍則無濟,有愛則有憂。
你不是我最愛的人,為何陪我最長最久?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一脈弱息,延續在她羸弱而堅韌的生命裏,生命遂也有了永恒的物質不滅。
輸了你,贏了世界又如何?
我願以一生的歲月追尋與你共度的每一個瞬間。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唱歌我愛笑。
大音稀聲,大象稀形。生命,也能活到如此心無旁騖的境地,真的不是那麼容易。
下次的約會在何處,在何處?你說呢,你說,我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