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 聽 15編縣誌

◎口述 童銀舫

17歲,高度已經有了,肉還沒長出來,像一根竹竿。某次考試,物理成績隻考了3分,現在說出來不慚愧,當時也沒有觸痛,更多意義上是一種自我嘲解,擺明了要走另一條路的。那時候的整個身心,全被文學世界的瑰麗景象所吸引,自己也塗抹了許多東西,寄給各家報社、雜誌社。我的理想,是當一名作家。

高考自然沒有希望,但走下考場,心裏還是難受了。考場上的絕望感、被社會主流價值標準淘汰出局的焦灼與痛苦,說明我還是極希望得到社會的承認的。那是1981年的7月,家裏人都認為我考上大學不成問題,甚至全村人都在這麼想,我卻連分數都不敢去查,心裏隻有一點是清楚的:成績肯定一塌糊塗。

走出校門,灰溜溜跑回家裏——慈溪城郊的一個村,我不再是自小成績就不錯的讀書郎、班上的班長。在人前,我羞愧得抬不起頭來;夜深人靜,想到為了讓我讀書,父母日夜奔波勞碌的身影,我愧疚得心都痛了。

白天,望著窗外翻滾的麥浪,想到十年寒窗,一事無成,我的心中充滿了迷惘和失落。幸好還有書和筆。書能拂去煩惱,帶給我想像和快樂,給我以靈魂的慰藉。筆,則成為我唯一握有的點燃前途的希望。

現在回想,我應該感謝我的父親。我讀小學二年級時,學費是全免的,學雜費隻需每學期交1元5角,但一本《新華字典》卻要7角3分。我要買這本字典,為此思前想後,一連幾天睡不好覺,因為我從稍懂事起就未向父親要過一分錢,而且父親是極嚴厲的。終於,一次放學回家,我鬥膽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很出乎我的意料,父親竟爽快地遞給我一張帶有體溫的一元紙幣。從此,買書、借書、讀書,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儀式,直至如今寫書、編書、出書。

當書漸漸讀出些味道時,便有了表達自己的衝動。於是寫起了詩,還成立了一個從“九葉詩派”套來的“七葉詩社”,7個農村青年——都沒有高考中榜——不知天高地厚,又冒冒失失地聘請了慈溪籍的“九葉”詩人袁可嘉教授做詩社的名譽社長,辦起了詩歌月刊。那時,盡管投出去的小詩短文仍然多數吃退票或者如泥牛入海,但辦詩社,自己發詩作,畢竟讓我感到了青春的美好和生活的樂趣。白天幹活,晚上躲在小書房裏讀書、寫作,有的詩歌和短文還在一些大賽中獲了獎,這內心隱秘的喜悅,實在勝過得到任何其他饋贈。

並且,那時我已不自量力,做起小說來了。這才是真正的文學創作,但這也讓我備嚐艱辛。熬幾個通宵寫出來的作品,先後投出去,都吃了退票。我不甘心失敗,將退稿往抽屜一塞,繼續寫……但等來的仍是退稿。一開始,我就懷疑過:自己是寫作的料嗎?事實發展似乎在加深我的懷疑。真正搞創作,不是隻會寫幾首直白的田園詩就夠了。對於寫作,我有一股韌性,但發生方向性錯誤,這股韌性也許就成了不知悔改的固執。

我應該感謝同鄉老教師、當時的縣文聯委員華引峰先生,是他發現了我的苦悶與彷徨,為我指點迷津。

那天,他把我請到他的家中,幫我分析了創作失敗的原因。是的,我單有創作的熱情,卻缺乏豐富的想象和細膩的情感,表達過於直白,語言不夠含蓄;我有一定的文字駕馭能力,行文做得到明白曉暢,但敘事缺少技巧,內容又太過平實。我的長處在於有韌性,有鑽勁,肯吃苦,做事踏實,對文字工作抱有極大的熱情,我的缺點也很明顯,就是不懂設懸念、耍花槍,身上缺少浪漫細胞。他建議我揚長避短,不妨搞搞民間文學和民俗地方誌的搜集整理工作,在當時的慈溪,這是塊可大有作為的處女地。

於是,騎著海獅牌自行車,帶上水壺和餅幹,我開始了丈量慈溪曆史文化的行程。20歲左右的小夥子,曾經在深山荒墳間漫走,記錄下有價值的碑文,有時候,毒蛇便正昂著頭在草叢中窺伺我的舉動。當然,旅途中更多的是發現的欣喜和隨之結出的碩果。很快,我和華引峰先生合作的民歌在《山海經》上發表了,合寫的人物傳記也被省電台采用了。一篇篇散發著鄉土氣息的文史資料在我的“臨田齋”被整理成文,成稿的時間,一般是人們熟睡時或者歡天喜地拜親訪友去的休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