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 聽 16用畫筆連接夢想與現實
◎口述 陳峰
“陳峰，陳峰！”老爺子在喊我。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成績已經一塌糊塗，到了被學校開除的邊緣，現在又寫了一篇既充滿叫囂意味，又散發頹廢情緒的所謂學業總結。你想想，學校的教導主任就是老爺子的朋友，朋友的兒子在學校這麼不像話，自然要告訴他的老子去。我擺出了一副準備決鬥的樣子，在走出房間之前，還點了一支煙，叼在嘴裏。這簡直是一種公然的挑釁……以前隻要發現我有抽煙的痕跡，老爺子就要狠狠抽我耳光的。但是，這次非常奇怪，老爺子甚至沒有叫我把煙滅掉，他隻揮揮手，叫我坐下。那一刻，我突然感覺老爺子蒼老了許多，心裏雖然仍對他有些怯意，但我知道他已經不是我的對手。很顯然，老爺子是剛剛看了我那篇大學第一學期的學業總結，才喚我出來的，他眼裏噙著淚，是那種對兒子的成長選擇深深絕望之後才流的淚。
那是個崇尚理工科的時代，不是有句話麼：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話很好地反映了當時人們選擇學業時的普遍心態。我也被這股潮流淹沒，陰差陽錯，進了當時的浙江工學院寧波分院，學習工業電子。那時，每天坐在教室裏，人在此處，神遊天外，我自信我的價值並不在高等數學，也不在普通物理學，更不在機械製圖上。學期臨結束時，我以無比沉痛的心情寫了一篇學業總結，開首即引用詩人但丁的一句話：“回憶過去，令人精神振奮”。但我以種種切身的感受，中間穿插對人生對社會的宏談闊論，最後得出結論：“回憶過去，並不能使我振奮。我知道，繆斯女神已在我心裏埋下了太深太多的‘毒藥’”。
我的父母都是人民教師。作為老師的孩子，有個便利之處就是經常可以搞到幾支粉筆。四五歲的我還啥都不懂呢，就已經知道拿著粉筆、木炭條之類往牆上、地上、樓梯上到處塗鴉。剛開始畫的就是抽象畫，誰都看不懂。後來心眼就壞了，畫一個吊死鬼吐出長舌頭嚇人，或者畫一個老頭模樣的人撒尿。我６歲半上小學，到１２歲時，全國範圍的上山下鄉運動正掀起高潮，老娘怕我以後下鄉幹農活太辛苦，開始讓我正式學習畫畫，以便插隊時可以撈個搞搞設計、出出黑板報的工作。我先是跟著一名姓樓的老師，兩年後又轉到了當時在寧波師範學院教書的劉文選老師門下。１９７７年，全國恢複高考製度，以我當時的素描水平，獲取報考浙江美術學院（今中國美院）的準考證並不成問題，盡管當時報考美院的準考證數量非常有限。但是，結果很令人沮喪，招考部門不給我準考證的理由有二：一是太年輕，缺少生活閱曆；二是老三屆中很多年紀比我大的人，上山下鄉犧牲了很多，把機會留給他們。這兩點理由，我至今仍不大能想通，在當時，則似乎遭遇了重大挫折，從此開始逃避正常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每天，將書包往我們家樓下的柴堆裏一塞，便“逍遙法外”，白天到當時藥行街的寧波圖書館看文學或哲學的書，晚上花６分錢到大世界或者天然舞台、建築會堂看電影。直到有一天，老爺子暗中派弟弟跟在後麵查探真相，才“東窗事發”。在１９７８年的高考來臨前的兩三個月時間，我不得不重返課堂，但之後的高考成績可想而知，剛好在體檢線——就是現在稱為最低錄取分數線上麵。本來準備第二年再考的，恰好浙江工學院當年到寧波辦了一個分院，凡超過體檢線的都可來讀，於是心中雖沒有多少喜悅，但為了圖省事，也就去讀了。
滿招損，謙受益，這句話是說得沒錯的。滿腦子繪畫、詩歌、哲學、電影的我，讀著與自己誌趣相異的專業，學習成績自然惡劣，這隻讓我破罐子破摔，成為一名徹頭徹尾的無可救藥的“混蛋”。那一晚，老爺子與我長談了一宿，教書之外喜歡寫寫文藝評論的他引經據典、廣征博引，囉唆那麼多，其實就一個意思：浪子回頭金不換。我說，我要做一名藝術家。沉默許久後，他說，也好，也好，不過我要你做兩個準備：一是準備餓肚子，二是準備接受世俗社會對你的不理解。因為做一名藝術家，最重要的是堅持獨立思考，讓自己的思想走在時代前列。
之後，我的精神麵貌大變，課餘開始瘋狂畫畫。主要仍以素描和鉛筆畫為主。１９８１年，我開始從事嚴格意義上的油畫作品創作，並開始探索藝術風格的多樣化。我仍然是一名“不務正業”的壞學生，１９８２年大學畢業進入寧波無線電八廠工作，又成了一名令廠領導頭疼的另類分子。要知道當時的企業對計劃分配的大學生可是“一將難求”呀，而我卻向廠領導明確表示：對搞技術圖紙，我沒興趣。最後，工業電子專業畢業的我，成了一名工會宣傳幹事，做些布置櫥窗、出出黑板報的事。不過，這些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迷醉在繪畫藝術世界裏，送走凡·高、畢加索，又迎來柯羅、趙無極，我的畫筆從來沒有停止對於新表現手法的探索。那年頭，創作條件差哇，大家都知道，創作油畫時必須先用畫框將布夾住，繃緊，單說那些夾布用的畫框吧，木條有粗有細，各種形狀都有，隻要有一邊是直的，就用來做畫框了。雖然條件艱苦，但我每年仍要創作１００多幅作品。後來我的家庭發生重大變故，我們兄弟幾個調換房間，搬了好幾次家，每次搬家，這麼多作品也跟來搬來搬去，坐在車上，隻聽得後麵“喀啦喀啦”的聲音，有的損壞了，有的掉到了路上，心裏雖難受，但也管不了那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