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兄弟三人,我是老大,其中二弟特別有出息,他考到北京,留在北京,後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搞研究工作。我也沾二弟的光,1985年起,隨著個人美學趣味及作品風格的逐步形成,開始與全國各地的藝術家進行交流與聯係,其中往返最多的,就是北京。二弟在北京的住處,成了我的落腳點。1987年,我的個人生活中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結婚,娶了個熱愛藝術、老家在北京南郊大興縣的妻子;二是因為與幾個朋友一起為當時的北侖港做了個水泥雕塑,第一次用藝術為自己賺了3600元錢。用這筆錢,我買了個當時頂級的雙卡音響,如今這台音響已經蒙塵,它記錄了我的一段對音樂發燒的青春時光。此外,我還策劃了一個活動——第二年,我用餘下的大部分錢,在北京舉辦了一次《心象:陳峰藝術展》的個人畫展。這也許是當代寧波人在北京舉辦的第一個個人畫展。說起這個大事件的緣由,可以用一句話概括:我的部分畫作得到了當時北京唯一一家畫廊——中國藝術家畫廊(北京音樂廳)負責人的賞識。展覽共計展出了我80件作品。以各種報紙、雜誌、電視台的報道為標誌,智商如兄弟我者也正式“出道”了。我特別清楚地記得有一位美國女記者也采訪了我,她的名字叫瑪格麗特·芬尼。她非常奇怪於一個青年畫家,怎麼會有至少三種風格截然不同的作品共同陳列於一個展廳。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那個年頭,人人都在如饑似渴地學習各種西方風格的創作手法。
我向寧波的單位請了半個月的病假。80件作品堆放在二弟的宿舍裏,向中國社會科學院借了輛板車,裝了滿滿一車,我在前麵騎,遇到上坡,妻子在後麵推,時值北京的冬天,西北風凜冽而刺骨。就這樣,一直騎了兩個小時,才把作品送到展覽的地點。要不怎麼說北京是大地方呢?但是,畫展上的片刻得意很快就讓我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來自何地。畫展結束後,我回到寧波,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辭去工作,然後打包北上。現在不是流行“北漂一族”之說麼,我想我也許稱得上是那個年代寧波“北漂”的第一人。一支畫筆,一副簡單的行囊,沒有固定的經濟來源,沒有切實的生活保障,隻希望以一顆對藝術至死無悔的滾燙的心,得到上天的眷顧和憐憫。我和幾個朋友,包括一位寧波詩人、一位東北畫家,終於在北京南郊的大興縣找到了一個四合院租下來,為了省錢,每餐隻吃一碗加幾片菜葉的麵條,為了增加營養,買來一堆雞蛋,嚴格規定每人每天隻能拿一隻。就這樣,偶爾在縣裏打一些廣告設計的零工,我又埋頭創作了一批作品,希望能夠發表,能夠引起美術界的重視。但是受畫壇寵幸的風格在變,前衛藝術似乎越來越沒戲了。那時候,已經去了澳大利亞的二弟在堪培拉為我聯係了一個地方,讓我也趕緊出國。就這樣又為出國之夢折騰了一陣,最後辦手續的時候因為經濟上的原因,遇到了障礙,出國也沒戲了。隻得回來,死心蹋地地待在寧波。1990年年初的末冬暖陽照在我身上,那時的我已經身無分文。老爺子在他的晚年階段,嗜酒成性。父子於是經常有時間交觥,喝得酩酊之際,也就忘記了畢生的誌願。
有著經營頭腦的三弟在寧波開了家麵包廠,我成了他的一名雇工。不管刮風下雨,每天騎著一輛黃魚車到處送麵包。從江東的麵包廠一路騎到新芝小學,就需要一個小時。唯一與一般雇工待遇不同的是,到了吃飯時間,我可以與做老板的三弟對坐著,一口一口地喝酒、聊天。1992年9月,老爺子過世了。我記得1989年年底他還給在北京的我寫信,讓我“圖個人樣回來”。如今,我——他的大兒子連個“鬼樣”都沒圖到,他就拍拍屁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