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夜,大堂內漆黑一片,遊離運炁於目,摸黑從櫃台上取來燭台,點燃蠟燭。
燭火一亮,瞬間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推開到兩人身外。燭火搖曳,帶動著長長的兩道影子跟著晃動不定。
蘭若下意識地眯了一下眼睛,然後伸手靠近燭火,邊烤著火,邊示意遊離坐下,儼然以主人身份自居。
遊離坐到對麵,問道:“不知這麼晚了,蘭若姐找我有什麼話要說?”
蘭若收回手,輕輕朝手心嗬出一口熱氣,睨了他一眼,道:“剛剛不說了嘛,就找你說說話。”
“這陣子過得不順心?”遊離問道。
“有什麼順心不順心呢?像姐姐這樣的風塵女子,注定吃這口賣藝還賣笑的飯,走哪裏不得麵對那些臭男人?一個個望過來的眼神,恨不得要把老娘生吞活剝了。以前在香薰巧榭裏,姐妹們抱團取暖,又有鴇頭、家丁幫著鎮場,客人再怎麼也不敢放肆。自打成了賣唱女,各式各樣的鹹豬手是免不了了,一天不被揩幾次油,好像就開不了張似的。
“可就算是這樣,姐姐也沒覺得日子更難熬了。因為呀,咱們茶樓的大東家聽說是一位女子仙師咧,生平最痛恨那些手腳不幹淨的臭男人,已經明令馬掌櫃照拂我了。這樣一來,我非但不用再與那些臭男人虛與委蛇,反而能專心唱曲兒。而且,還有機會接觸到轉運使這樣的知音——以前在巧榭,這樣的大官可是輪不到姐姐我來接待哩。”
蘭若以手支頤,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良久,見遊離一直靜靜聽著,滿意地收起話頭,轉而問道:“你呢,過得咋樣?”
“出家修道之人,日子淡如水。每日早晚課,打坐修煉,枯燥是枯燥,但也算充實。”遊離說道。
“不向往外麵的花花世界?尤其是在安化鎮越來越熱鬧的情況下?”蘭若眨眨眼,問道。
“世界很大,我遲早要去看看。”遊離說道。
“真好啊。羨慕你們這些能飛天遁地的仙師,逍遙自在。”蘭若幽幽歎道。
“姐姐說笑了,你們妖門中人似乎很擅長收束氣息,隱匿修為啊。”遊離平靜道。
蘭若一愣,旋即展顏一笑,媚態天然:“小鬼頭說什麼呢?妖門那是什麼?聽起來怎麼不像是好詞呢?”
遊離雙手籠袖,眼神清亮如夜星,哂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錯,蘭若姐其實是號為‘水仙花’的賣唱女出身吧?”
蘭若雙手抱臂,抱怨一聲屋內太冷,笑道:“賣唱女我知道,我以前就是呀。隻是,水仙花是指什麼?一種代號?”
遊離定定地看著對方,眸中有極淡的金芒微閃。
蘭若有所察覺,左眼立即變成淡黃色的豎瞳,聲音也為之一變:“小家夥,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遊離笑道:“我見過芊姑。”
“蘭若”的冷厲的左眼立即柔和下來,“原來如此。你就是那個治好劉巧巧的小道士?”
話音未落,她的右眼應聲變成粗濁的白色。遊離乍一看去,先是一驚,隨即暗叫一聲“不好”,卻為時已晚。
下一瞬,他便覺得自己的心神猶如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攫住,拖拽得仿佛要靈魂出竅一般。
與此同時,他隻覺得眼前一花,接著便似天旋地轉、鬥轉星移一般,感覺腦袋越來越飄,宛如直飛天宇。
等再睜開雙眼時,卻被強烈的秋陽刺得有些不知所措。朦朦朧朧之際,他又聽到了馬列老師那飽含激情地批判現實的聲音。
“這是……又回到上一世了?”
遊離心中疑惑,正要伸手去拍一下坐在一旁玩遊戲的同桌,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識卻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了回去,讓他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經曆了又一次意識下墜後,遊離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回到了原來的場景之中:身後是黑暗,身前卻是一個好壞難辨的“蘭若”。
他想要有所行動,卻發現手腳完全不聽使喚,整個意識雖然已經回到身體中,卻仿佛依舊處在被抽離的狀態。
眼見著根本毫無辦法,他幹脆放棄無謂的嚐試,轉而看向對麵,卻見到了更加詭異的一麵:
隻見蘭若眼若鬥雞,嘴唇也像分了家似的,左右各半,各說各話。
左邊的女聲說:“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許再冒頭,真以為老娘製服不了你,還是覺得這酒樓的其他三個金丹修士都是擺設?”
右邊的男聲回道:“雪妹妹,隻此一回,下不為例。嘿嘿,那三個小金丹還不被老子看在眼裏。”
“哼,你的最後一回實在太多了點。這次真是最後一次了。”
“用你們大隨的話怎麼說來著?哦,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試探出結果沒?”
“嗯,有些古怪。我分裂出去的那縷神魂,雖然暫時將那小鬼的神魂與肉身剝離開來,卻沒法鳩占鵲巢。很意外啊,這小家夥區區築基中期,居然已經誕生了神識,而且心湖秘境簡直鐵板一塊,鑽不進去。心竅是掌管六識的識神居所,竟然也有防禦結界,我若貿然硬闖,必定會驚動樓上的三個金丹,太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