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看著,康素貞心中的那種激動和欣喜逐漸變成了提心吊膽。這個時候,她分明看見從蘇老二的頭頂上飛來了一塊2號籃兒一樣大小的鋁石,那塊兒鋁石正要砸著蘇老二頭的時候,他就那樣身子一閃,那塊兒鋁石就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腳下。
康素貞就那樣翹起腳尖,目不轉睛地看著蘇老二的一舉一動。
一會兒,當日頭就要被西山淹沒的時候,康素貞看見對麵溝邊的“十輪卡”汽車已經停止了往溝下傾瀉鋁石了,溝坡上的那些撿鋁石的人很快便失去了先前的活躍。
康素貞知道,白班這一班人就要下班了,半個小時以後上夜班的人就會接替白班兒幹活的人幹前半夜的活計了。
康素貞站在那夕陽的餘暉裏,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蘇老二,見他從石頭坡上搬著一塊鋁石走了下來。這個時候,她欲給蘇老二揮手,她欲喊叫一聲蘇老二的名字,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又喊不出口。最終康素貞都沒有那樣做,她舍不得蘇老二分心,她害怕蘇老二分心的時候會跌倒在那石頭堆上。
蘇老二搬著那塊沉重的鋁石走到那輛平板車的後鬥兒跟前,又吃力的將那塊鋁石放進車鬥兒裏。康素貞正要喊他,這時,她發現蘇老二朝溝頂上的自己望來,兩個人的眼光一刹那間好像相遇了。康素貞頓時不知道怎樣做才好,是自己下去見他呢?還是讓他上來呢?
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看見蘇老二朝她示了一個眼神,與其說是她看見了,不如說是他倆心底立刻產生了共鳴,同時意識到了溝底下的那個人是讓溝頂上的那個人等在那“土嘴兒”上,溝底下的那個人是要上到溝頂上見“土嘴兒”的那個人的。
大概10分鍾的樣子,蘇老二從溝底下上到了溝頂來,到了康素貞的麵前。
康素貞一下子淚崩了,一個月沒有見到他,他的眼窩塌陷了,顴骨變高了,麵目憔悴了·····。康素貞更能想象得到,她麵前的這個人,那顆心是浸泡在黃連濃汁裏的。
蘇老二站在康素貞的麵前,一臉的麻木,康素貞放下手中的那個袋子,上前把他緊緊的攬在懷裏·····。
這個時候,蘇老二才從剛才繁重的體力活動中反應過來,也許剛才那寒冷的風吹幹了蘇老二身上的汗水,那種渾身上下冰涼的感覺刹時又被康素貞的體溫澆醒了。
這個時候,蘇老二滿心窩子的委屈,好像是決堤了的洪水一下子迸發了出來。
此時此刻,蘇老二意識到,這個世界上芸芸眾生中,康素貞是他唯一一個訴說委屈和痛苦的對象;隻有康素貞才是理解他蘇老二心裏委屈和痛苦的唯一一個人;隻有康素貞願意聽他的委屈和痛苦·····。
摔碎瑤琴鳳尾寒,
之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麵皆朋友,
欲覓知音難上難。
蘇老二一句話也表達不出來,縱是有千言萬語也都化作湧泉般的淚水噙在他的眼眶裏。他哭了,但他不敢大聲地哭,他就那樣嗚咽著,隨著他的嗚咽,他的整個身子都在康素貞的懷裏顫抖著。
康素貞的兩隻胳膊纏著蘇老二瘦瘦的身子,她用腦袋頂起蘇老二的臉龐,讓他的臉龐朝著天上的星星。
蘇老二蓄滿兩眼眶的淚水,康素貞就用她的舌尖把那淚水吮吸到她的嘴裏,然後深深地咽下去·····。
好長的時間,康素貞喃喃的說:“你還是來了,你終於又來到了我的身邊,你隻要來到我的身邊,一切都會好的······”。
蘇老二還是不說話。
“我真的怕你不來,那不就害死我了”?停了一下,康素貞又問他:“你冷不冷”?
“冷”,蘇老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康素貞的懷裏表現的如此軟弱,他的軟弱是輕易不會表露出來的。
這時,康素貞把懷裏的蘇老二鬆開,她彎腰從地上拾起那個袋子,在袋子裏取出來一件衣裳,然後對蘇老二說:“這是我前幾天在黃金山百貨大樓裏給你買的一件毛衣,你穿上叫我看看”。
“我不要,幹起活來都不知道冷了,不幹活了就在窯裏歇著,你自己穿吧”。
“男式的,我咋能穿”?
“天這樣黑,我就是穿上,你也看不清楚”,蘇老二又說。
“我會看清楚的,你隻要穿到的身上,我就能存出來合不合適”,康素貞說著,把那件新毛衣穿在了蘇老二的身上。
蘇老二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才把那件毛衣從身上脫下來。他看了一下,不知道那件毛衣是啥材料織成的,隻能從手感上感覺出那不是普通的毛線。
那是一個園領式的上衣,那園領高高地護著他的脖子,一個晚上他的脖子都從來沒有過的溫暖;毛衣的前方有一明顯的圖案,那圖案的立體感很強,從脖頸下一直到毛衣的最下邊緣,好像是樹枝上長著幾個樹葉,又好像是兩條自然下垂的“富貴不斷頭”。
蘇老二立刻意識到,這樣毛衣的麵料和圖案是和鋁業公司那經理穿著的一個樣。立刻,他的心裏產生了一個清晰的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