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到了媳婦的屋裏,娘從不往康素貞的床上坐,有凳子了就坐凳子,沒有凳子就站著,即使自己的身子完全使用那個馬紮子支撐的年代。
開始的時候,蘇老二和康素貞見到娘站在那裏總是會勸娘坐到床上,娘總是說:“我這樣做是叫你們兩個看的,也是叫你們這樣教育孩子的,到了別人的屋裏,有凳子就坐凳子,沒有凳子就立著,不能一下子就坐在人家的床上,人家的床是人家睡覺用的,別人是不能坐的······”。
不知是那一年開始的,一天去灶火裏吃飯,康素貞要給娘盛飯的時候,娘突然攔住了康素貞,娘說:“我來,我自己盛”,一邊說著,一邊從床頭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塑料袋,那塑料袋子裏裝著娘的一副碗筷,娘又說:“以後這就是我用的碗和筷子,你們用的不要和我用的往一個地方放”。
從那以後,娘吃飯的時候從不和家裏的人往一處坐,她總是自己獨坐一處默默地下咽著和大家一樣的食物。有好多回吃飯的中間,娘都悄悄的放下碗筷朝小灶火的門外挪去,蘇老二恐怕她摔倒,總是跟著走出去,他發現娘是到外麵吐痰了,娘是能理解孩子們的心才拖著僵硬不便的身子走出去吐一口唾沫的。
再後來,娘的行動越來越不方便了,蘇老二就勸她說:“娘,你要吐就吐唄,不要管是什麼地方”,但娘總是沒有答應過他的懇求,一直到她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二十二天,娘都依然如故地保持不連累別人的品質。
娘小著的時候便是早早地失去了父愛,她又親眼目睹了外婆的不測,顛沛流離來到蘇家屯過著一種東飄西蕩的艱難日子。麵對生活中的各種磨難,娘實實在在的是不但沒有沒有還手之力,更是連招架之勢都不曾有過。不知道為什麼,蘇老二時常想起“手無寸鐵”這個成語,他認為,娘作為一個自然人所需要麵對的一切人生挫折,她這一輩子就是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蘇老二最痛地記憶,是那一次在娘要去街上轉一轉地乞求下,他“冷冰冰”地走出了小灶火。那時,娘是沒有一絲反應的,她隻能默默地承受那一種“冷冰冰”的存在,現在回想起來,娘最後幾年裏的每一次“需求”,都是用一種乞求的口吻向他和康素貞傳達的。
每每想起這些,蘇老二便後悔不已,暗自流淚。
父子三人來到娘的墳前,蘇老二把墳頭那塊兒青石擺正,放上一瓶酒,在他的妄想中,娘不是死了,是喝酒醉了,並且承擔過蘇老二,她酒醒的時候還和他一起過日子。
蘇老二也一致想著,人醉了的時候是會醒來的····。
蘇老二後退了幾步,跪在地上點上一根香,用雙手舉過頭頂,在娘的墳前拜了三拜,說:“娘,爹,我和孩子們來給你們送寒衣了,天冷了,你倆早點穿上······”,蘇老二的整個身子立刻癱軟在娘的墳頭地上。
兩個孩子左右跪在蘇老二的身邊,也早已是淚如泉湧。
九月初九陰沉沉,
滿天飄舞可憐魂,
呼兒喚女聲嘶啞,
不見昔日牽手人。
兒思娘親已泣血,
兒於娘親又有約,
再世人生風雨雲,
跪求與娘重天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