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不願給他們相處的時間,又何必要給他們相愛的機緣……
他靜靜地躺在她懷中,就像在春水樓中,相擁著一夜安睡。那時他們隻道這不過是生命中最尋常的一夕,渾不知此後便是生離與死別相續。而那淡淡的幸福,縱然是傾盡人力,也再無法追回。
淚從眸中湧了出來,她倔強地止住了。可是,痛楚可以狠狠的切斷嗎?
不能!
她起身,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似這寒夜的冰雪,冷的沒有溫度。
“是誰,究竟是誰這般折磨的他?”她冷冷地,咬牙切齒地問道。
“屬下聽牢裏的犯人說,是夜無塵那個狗皇帝。”身側的一個護衛說道。
瑟瑟夢囈般地笑了笑,輕輕地將夜無煙放在屋簷上,又溫柔地蓋住他。
她起身,凝立在屋簷上,眯眼,居高臨下,看著底下的戰團。夜無塵麵前有幾員身著盔甲的大將,還有幾十名身著禁衛軍服飾的皇宮高手。鐵飛揚被莫尋歡纏住了,根本就衝不進去。
瑟瑟攥了攥拳頭,望著那無數個向這裏衝來的兵士。足尖在屋簷上一點,身子一彈,在屋簷上連縱,最後足尖點在樹幹上,搖落一樹的積雪。
“護駕!”有兵將看到從天而降的瑟瑟,嚇得高呼起來。
瑟瑟左手一揮,無數根銀針從袖中激射而出,一聲聲慘叫,衝上來的兵士皆被刺中了穴道。
幾員身穿盔甲的大將前來阻擋,瑟瑟拔刀,新月彎刀的寒芒在空中掠過,真氣將漫天雪花激的向前斜斜飄去。用了數十招,便將幾名大將擊敗,衝到了夜無塵的麵前。
她揮刀向夜無塵砍去,斜楞裏一道刀光向她肩頭刺來,她不躲也不閃,依舊向夜無塵的脖頸砍去。一擊而中,而她左肩也受了一劍。
幽冷的刀光閃過,夜無塵嚇得閉上了眼睛,刀鋒擦著他的脖頸掠過,疼痛襲來,那一瞬,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保護著他的侍衛看到他脖頸鮮血橫流的樣子,也嚇得呆住了。
可是,他並沒有死,他還能呼吸。
她的刀,隻差一線,便割斷了他的喉嚨。她那一刀本能殺了他的,可是,卻偏偏沒殺他。
他疑惑地睜開眼睛,眼前又是一片刀光,左臂又是一痛。然後是右臂,再是前胸,大腿……每一次刀光閃過,他身上就會多一道傷痕,不算深,不足以致命,然而卻疼的厲害。不一會兒,他的身上,便傷痕遍布,明黃色的宮裝,已經被鮮血浸染。
他乍然明白,這個女人,不是不殺他,而是,要先折磨他。她是,在為夜無煙報仇!
夜無塵一向瞧不起女人,而眼下,他被眼前這個女子徹底的震撼了嚇住了。
這個女子,似乎是不要命了,不!確實地說,她就是不要命了!
她想死!
他的侍衛向她發招,能躲過的她躲過了,躲不過的,她索性不再躲,依舊向他發招。
他的身上有傷,她的身上亦是同樣!
夜無塵望著瑟瑟冷絕的表情,他不知到底哪一刀會結果了他的性命。
他徹底的怕了!
他是皇上,是一國之君。可是,他終究顫抖著說道:“你不要殺朕,朕真的沒殺夜無煙!朕聽到你們攻了過來,朕是要拿他做人質的,怎麼還會傻的去殺他。朕也不知他怎麼會死,真的不是朕殺的他!”
可是,瑟瑟哪裏信他的話。清冷的眸中寒意忽盛,刀光,直直向著夜無塵脖頸上斬落。
一道劍光,從一側忽然探出,生生接過了瑟瑟這一招。而來人,卻被刀氣所及,向後蹬蹬退了幾步,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瑟瑟心中大怒,這個人竟然阻住了她的致命一招。她定睛看去,來人一襲紫袍,分明是嘉祥太上皇的貼身護衛的服飾。
就在此時,耳聽得有人高喝道:“太上皇駕到!太上皇駕到!”
那喊聲貫了內力,聲音雖不大,卻傳到了每一個人耳畔。
一瞬間,酣戰的雙方兵將看到前方浩浩蕩蕩來了許多兵將,正是圍困璿璣府的兵將。隊伍前方,有一匹白色戰馬,馬上之人,身著明黃色龍袍,正是按理說應該重病臥床的嘉祥太上皇。
嘉祥太上皇的餘威顯然比夜無塵這個新帝要威懾力要高很多,那些兵士看到他現身,都不知不覺停止了酣戰,幾員大將慌忙走到他身前,施禮跪拜。
嘉祥太上皇命令身側的侍衛將瑟瑟團團圍困住,他冷冷說道:“來人,把這個弑君的女子先擒住!”
瑟瑟執著新月彎刀,忍著傷口的劇痛,冷冷而笑,眸光卻依舊緊緊盯著被護衛們護著遠離她的夜無塵。
夜無塵,算你命大!不過,她不會放過他的。
“太上皇,不可啊!”韓朔聽到嘉祥太上皇的命令,哀聲求道,“太上皇,您現在應該擒住的人,是伊脈國的賊子,莫尋歡!”
嘉祥太上皇看到夜無塵已經平安地被侍衛們護著退去,鬆了一口氣,可是,再讓侍衛們去尋莫尋歡,卻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鐵飛揚原本和莫尋歡一直對決的,在聽到嘉祥皇帝要對瑟瑟不利,他逼退莫尋歡,躍到了瑟瑟這邊,護在了瑟瑟身前。
莫尋歡便趁著這一瞬的工夫,放出一道淡藍色的煙霧,煙遁而去。
嘉祥太上皇的目光凝視著瑟瑟,方才,他驅馬前來時,便看到這個女子在殺夜無塵,弑君的行為,他如何能夠容忍。
侍衛們得了令,正要向瑟瑟和鐵飛揚出手,就在此時,皇宮方向,有煙火突然炸開。有快馬傳了命令過來,夜無涯的軍隊和金堂的兵馬裏應外合,已經占據了皇宮。
而包圍圈外,傳來了一陣陣鐵蹄般的馬蹄聲,又有一對軍隊衝了過來,為首之人,正是一向行事低調的逸王夜無涯。
夜無涯早已從探子口中得了眼前的形勢,他從馬上翻身而下,快步疾走到嘉祥太上皇麵前,一襲藍衫在夜風中獵獵飄揚,俊美溫雅的五官,不知是因為這戰事,還是別的原因,平添了幾分清酷。
“父皇,兒臣救駕來遲。方才兒臣已經和六弟的兵馬聯手,將皇宮內的外寇肅清。不知父皇這裏情況如何?可是擒住了莫尋歡那個賊首?”夜無涯沉聲說道,聲音溫雅中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霸氣。
嘉祥太上皇似乎直到此刻,才驀然發現,他還有這麼一個皇子。
“無涯,你的武藝,何時也這般高了?”嘉祥太上皇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問了一句不相幹的問題。他實在是太過驚異了,這個默默無聞的孩子,竟也是這般深藏不露的嗎?
“父皇,兒臣也是近幾年才武藝漸長。六弟是為了肅清外寇,並沒有奪位之心,兒臣懇請父皇赦了眾位將士!”夜無涯撩起衣袍,跪在地上,大聲說道。
嘉祥太上皇望著跪在積雪中的夜無涯,深邃的眸中,泛起了一絲絲的漣漪。他仰首望了一眼天牢的屋簷,再看了看包圍圈中的瑟瑟,臉色如同死灰般蒼白。
他沉聲命令道:“起駕回宮!”
兵將們簇擁著嘉祥太上皇回宮而去。
夜無涯疾步朝瑟瑟走來,看到瑟瑟滿身浴血的模樣,他墨黑的眸閃過一絲深深的心痛。
他快步走到鐵飛揚麵前,輕聲道:“一定好好好照顧她!”
瑟瑟就在他那句話的尾音裏,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翌日,南越朝堂放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嘉祥太上皇雖然病愈,但卻無心掌管朝政,而夜無塵大戰上受了傷也受了驚,一直處於重病之中,而他勾結伊脈國外寇以及寵幸男寵的事情,終於在南越傳開。
嘉祥太上皇廢了新帝夜無塵,改立逸王夜無涯為帝,國號:慶逸。
臘月初十這場戰事,在南越正史中,隻有寥寥幾筆。但是,史官還是把它詳細地記入到了南越副史中。因為這場戰事,有一個重要的人,離開了。
這個人,曾經是南越朝堂上的一個傳奇,抑或是一個傳說。
那便是璿王夜無煙。
史書中記載,他派人用十五萬兵馬拖住了朝廷派出的五十萬兵馬,自己卻金蟬脫殼,從江東水道,率五萬兵馬奇襲緋城,在攻打皇城時,和逸王夜無涯裏應外合,控製了南越朝堂。而他,卻為了一個女子,身死,將江山拱手送到了逸王夜無涯手中。
鳳凰台上憶吹簫傷逝
虎竹新還,龍泉待解,將軍奏凱神京。更指間流豔,一曲長縈。小院憑肩私語,空相許、花月佳盟。三生誓,無邊弱水,惟此濯纓。
猙獰,衣香繾綣,化淚血斑連,染指猶腥。悔千端乖誤,酸楚填膺。夢裏隔窗相喚,終不顧、啼枕頻驚。長遺恨,中宵轉側,蕉雨鈴聲。
————蕊格兒
瑟瑟已經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昏迷了,仿佛迷迷糊糊的就是做夢,她在黑暗中不斷沉浮,昏昏沉沉地半夢半醒,在無盡的黑暗與痛苦的折磨中惶惶不安,她似乎能聽到周圍有人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她感覺到心跳越來越激烈,如同火焰一般火燒火燎。頭顱疼痛的似乎要炸開。
她覺得夜無煙似乎就在她身邊,可是,她伸出手,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他。眼前,隻有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極輕,似乎隨時都會飄起來。
瑟瑟再次醒來時,是第二日的午後,雪早已停了。
她緩緩睜開眼,眼角還有尚未幹涸的淚水。臉側的枕頭上,亦是潤濕了一片。她眨了眨眼睛,看到頭頂上那素白的帳頂,鼻尖處,還有一股腥甜的血的味道。
她慢慢地支起身子,感覺到一種空前絕後的疲憊,身上的傷口疼的她晃了晃,就連手臂也幾乎支撐不起孱弱的身子,差點撲倒在床榻上。
“我做了一個噩夢!”她自言自語地說道。
“小姐!我來扶你。”一襲紫衣的紫迷看到瑟瑟醒了,慌忙過來扶住了瑟瑟。
“紫迷,你何時回來的?”瑟瑟木然問道,神色有些恍惚。
“昨日才回來!”紫迷忍著眸中的淚意說道。
“哦,”瑟瑟輕輕哦了一聲,道,“紫迷,我做了一個噩夢!”
瑟瑟坐在床畔,原本冷漠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淒涼,她嗓音嘶啞地說道:“我夢見……”她抬眸,淒清的眸光在紫迷臉上凝注了一瞬,“夢見……夢見了夜無煙,他……他……”
她眸光淒楚地望向紫迷,神色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迷惘,說了半天,卻連一句連貫的句子都沒有說成。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那個夢,那個可怕的令她心神俱碎的夢。所以,“他”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紫迷忍住眸中的淚意,攙扶著瑟瑟坐到妝台前,微笑道:“小姐,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別想太多了。紫迷給你梳妝,外麵雪停了,我們出去賞雪。”
紫迷輕輕說道,她也多希望那是一場噩夢啊!
紫迷拿出篦子,開始為瑟瑟梳理長發,然後麻利地為她挽了一個流雲髻,撿了一支白色的玉簪簪到了發髻上。
瑟瑟望著鏡子中自己憔悴的麵容,還有那有些紅腫的眼睛。
她終於在夢裏哭出來了嗎?
她扶著桌子,踉蹌著站起身來,也不招呼紫迷,緩步向外走去。紫迷奔過來,為她披了一件雪狐裘。
“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在夢裏還哭了。”她一邊走,一邊喃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臉上,浮著輕輕淺淺的縹緲的笑意。
院子裏,白雪皚皚,觸目所及,全是白色。真真是一個粉妝玉琢的水晶琉璃世界。
路旁的每一株梅樹上,積雪壓在枝頭,累累的花苞和初綻的梅花在積雪下沁出悠悠的暗香。
瑟瑟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身後的雪地上,留下她蜿蜒的腳印。
紫迷派人搬來一個軟椅,放在了院中的亭子裏。
瑟瑟躺在軟椅上,紫迷小心翼翼地將狐裘蓋在她身上,午後慵懶的日光斜斜照在她臉上,絕美的臉潔白如雪,好似隨時會融化。雪後的天空高遠且瓦藍,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縹緲的流雲看起來分外的潔白。
雪停了,梅花開了,日頭再次出來了,這個世界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
瑟瑟垂下頭,忽然一陣眼熱,那一直淌不下來的眼淚忽然就無法控製地流了下來,伸手去擦,卻無論如何也擦不幹淨,好像是怎麼流也沒個消停。一顆心更是疼的好似一片枯萎的落葉,在冬日的寒風裏瑟縮,隨風飄零。
夜無涯是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的,瑟瑟都沒察覺到。直到身側忽而伸出一隻手,修長的白皙的手指,捏著一塊純白的素帕,去擦她臉頰上奔流不息的淚。
瑟瑟抬起睫毛,看到夜無涯俊雅的臉上,那抹寵溺的笑。
“大冷天的,哭什麼呢,小心把眼淚凍住了。”夜無涯一邊擦著她臉上的淚水,一邊輕輕說道。
夜無涯不再穿那襲錦繡藍衫,而是身著赤紅色的宮服,胸前繡著九條五爪困龍,在五色雲霧間翻騰,看上去神態倨傲。龍啊,無涯終於執掌了河山社稷,渾身上下褪去了溫文和雅靜,餘下的除了令人隻能仰望的尊貴,還有那王氣。
而無涯那張俊雅的臉,如今看起來,眉梢眼角也隱隱透露出凜冽和無形的霸氣。如今的無涯已經不再是當初溫文淡雅的他了,已經深具帝王之氣。
他現在已經是皇帝了,可是瑟瑟依舊坐在軟椅上,沒有起身,也沒有施禮,她沒有心情在乎這些虛禮。
“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他……那個夢好可怕,好可怕。所以,我……我才哭了。”瑟瑟抬首,清麗的眸中布滿了濃濃的迷惑和痛楚。她將頭埋在他的懷中,夢囈一般低語著,心底空蕩蕩的一片,從未有過的脆弱,從未有過的無助。
夜無涯心中狠狠一震,看到瑟瑟如此憔悴的樣子,他幾乎有些不敢置信。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纖纖公子嗎?此時的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如同失了伴侶的孤雁,彷徨無依悲慟淒婉。
她下意識的在抗拒那個事實!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原來她也有逃避事實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