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涼,種下這棵枇杷樹吧,在某一天……時候到時,你會知道某一天是哪一天的。”跛腳僧人直呼男子的名字,將種子遞給他。
“種下枇杷樹?”男子接過,若有所思。
“或許會長得久一點,但是一定會長出來的。”跛腳僧人微笑點頭。
男子還想問什麼,奴仆卻驚呼出聲:“誒?人呢?怎麼突然不見了,剛才還在跟前的?”
天地白雪茫茫,隱隱約約聽得吟唱,回蕩在人間。
“田裏的蛟龍會引渡故人,無主的酆都會鬼神歸位,枇杷樹長了十一年,果子落下來,功德圓滿。”
……
諸侯曆一百四十九年的二月,春意醞釀。
驪山,行宮。
薑朝露難得清醒了過來,她剛抬眼皮,就被和煦的春光紮得立馬閉上,就像是人在黑暗裏待久了,突然有束光照了過來,睜不開眼。
緩了良久,適應了光線,薑朝露慢慢睜眼,看到一枝山櫻伸進窗來,上麵粉紅的朵兒,鼓囊囊的,已經在蓄勢了。
電光火石間,薑朝露想起來了。
——待到漫山櫻開時,我來娶你回家。
是誰這麼說呢?魏涼。
混沌的腦海頓時清醒,開始歸於寂滅的記憶漸次上色,他笑起來時眼角的細紋,他看著她時眸底的漣漪,還有拂過他衣衫的風,他身上落的光,薑朝露全都記起來了。
找到了,我的少年。
“魏涼!去傳魏涼!我要見魏涼!”薑朝露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渾身的熱流都在上湧,讓她撐起身子,大聲朝殿外喊。
林風和朱鵲同時衝進來,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一幕。
昏迷了幾個月的女子,蒼白的臉重新煥發血色,兩眼炯炯有神的,中氣十足的說,她要見魏涼。
就如同形容枯槁的半死人了,突然又活了過來。
“夫人這是痊愈了?”林風摸摸後腦勺,不解,但大喜。
朱鵲咬咬唇,她是醫女,再明白不過,這回光返照的意義。
“你繼續去灑淨穢水吧,夫人這裏有我。”朱鵲眸底一劃而過的陰影,她打發走林風,自己靠近榻邊,讓薑朝露躺下來,“夫人您當真?”
“是,現在,馬上,我要見魏涼。”薑朝露急切的重複。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
但死亡麵前,人都有奇怪的預感,能讓身體在大腦回過神來之前,做出最想做的決定。
冥冥之中,薑朝露的腦海就剩了一句話:要見魏涼,越快越好。
或許旁人見了,隻會說薑朝露是無理取鬧,沒來頭的,莫名其妙,怕是病昏了發懵罷,但朱鵲這個醫女,比任何人都懂,這種預感,是死亡最後的仁慈。
“好,夫人安生歇著,奴這就快馬加鞭回城裏,請小將軍來。”
朱鵲鄭重的向薑朝露保證,為後者掖好了被子,便出門騎了快馬,鞭子一揚,往王城馳來。
不出半個時辰,到了城中,朱鵲卻沒有直奔魏家。
她下馬來,走到某處藥鋪前,把馬拴到旁邊柱子上,然後在台階邊坐下,一邊看著鋪裏的學徒抓藥,一邊不慌不忙的曬起了太陽。
二月末了,風裏都是桃花杏花的香氣,想來隔不了幾天,王城就能泡在緋紅的雲霞裏。
“夫人,我就坐一刻鍾,就一刻鍾,看您的造化了。”朱鵲喃喃自語。
她想起師兄說,學醫,就是為了救人。
結果她這輩子,救不了旁人,也救不了自己。
凡夫俗子,她過不去心裏某道坎,橫豎最後要用這條命,向夫人謝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