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涼黑暗的視線裏,想象出了整座宮殿的構圖,他很熟悉每條路,熟悉怎麼最快的,去往她身邊。
因為看不見,身體失去平衡感,他跑得跌跌撞撞,像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悶頭悶腦的隻管往前衝。
毫無意外的無數次跌倒,爬起,撞到頭,踢到腳,旁人眼裏暢通無阻的宮道,他卻跑出了一身的傷。
衣衫髒了,墨發散了,渾身灰撲撲的,血從各個地方滲出,他卻都管不了,快點,再快一點,拚了這條命,也想見她。
葳,敷蘂葳蕤,落英飄颻,葳蕤之葳,因為他姓魏。
一直都是,我的阿葳。
……
魏涼終於到達寢殿,身後的足跡拖出兩條血跡。
“涼少爺!呀,那是朝露夫人?她看著這邊哩,不對,是死不瞑目?”奴仆氣喘籲籲的追上來,用語言向魏涼描述著殿內場景。
空曠的大殿,春風茫茫,隻聞玉漏滴答。
魏涼仿佛看到榻上的人兒了,扭著頭,對著門口的方向,還瞪著眼,眼巴巴的等著什麼。
叮咚叮咚,竹竿敲著地麵,魏涼向榻邊走去,還沒到,就咚地撲倒下去,因為某種預感,他渾身的力氣都瞬間被抽盡,支撐不住這短短的幾步。
奴仆試圖扶他起來,被他製止,並讓奴仆退到了一邊。
他還是站不起來,整個人從內裏開始崩潰,和眼睛無關,獨係於他和她之間的默契,讓他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即將,又要發生什麼。
昔日頂天立地的小將軍,扔掉竹竿,顫顫巍巍的爬到榻前,他辨別著方向,伸出手去,碰到了另一雙手。
消瘦的,熟悉的,已經冰冷了。
估摸著時間,大概是在一刻鍾前,還曾有過溫度。
手的掌心還有一瓣柔軟的東西,好像是花兒。
——開花了,他們沒等到的山櫻。
魏涼靜了一會兒,然後握住她的手,輕輕貼近臉頰,用嘶啞的聲音溫柔呢喃。
“阿葳,阿葳啊……”
大悲無泣,大痛無淚。
隻是喚她的名字,不要吵醒她安睡。
……
等你醒了,我們就去聽學,學宮的東南方,是蘭亭,水飄酒盞詩詞歌賦,風騷美,酒也美,然後我們去曲水流觴,芙蓉苑是王城最大的花苑,正在舉辦今春的鬥花大會,我們一定要奪魁,花會結束,我們再去最北方的瓦舍巷,酒樓飯肆林立,最擅肉菜,我們去嚐嚐魚汁羊肉。
好不好,阿葳?
今天天氣很好,和你做什麼事都好,隻要是和你,就是人間值得。
……
風兒很輕,陽光很暖,漫山山櫻盛開。
春天來了。
……
諸侯曆一百四十九年,驪山行宮喪鍾長鳴。
朝露夫人薑姬,歿。
消息被快馬加鞭,傳回王宮,連同訃告一同遞到燕王手上的,還有一本《朝露宮問診錄》。
穀 據說是叫朱鵲的醫女偷偷記載的,而她,交出問診錄的同時,就自盡殉主了。
據說燕王看了這本問診錄,癱坐在地,腦袋一歪,涎水從唇角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