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崇軒的聲音驀然變冷,就像十二月的冰棱,瞬間凝結心扉。
迎風在斑駁光影之中看著他,隻覺得他的側麵染了一抹從未有過的蕭冷寂寞,屬於他的童年的痛,從未從記憶中剔去,“我跟岑金軒都是個孤兒,後來,我們進了蕩劍門,卻仍然是下劍門最低等卑微的弟子,無論我的骨骼和靈性多麼適合進入上劍門,因為我是孤兒,沒有靠山,我便沒有資格進入上劍門,就連選獸大會,我都沒有資格參加。
你知道嗎?有一次,岑金軒餓了三天的肚子了,隻因為他不小心將下劍門師兄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就被罰三天不準吃飯,我擔心他會餓死,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冒險去上劍門偷東西吃。那一天,我記憶深刻,是樂嘉言的生辰。好多人都趕來給他過生日。
祖師爺、聶清宗師,還有他的義父,他就像是天之嬌寵一般被圍在中間,所有人都在誇著他,捧著他。而他,吃慣了山珍海味,對於上去的飯菜,很多都隻是吃上一口。後來,我看到這兩樣飯菜被原封不動的端到了掌門閣的膳房,我便發瘋一樣的去偷!
結果,別人抓住,祖師爺打了我五十大板,那一年,樂嘉言八歲,我七歲。我記得很清楚,他穿著滾著金絲繡邊的蘇繡錦袍,而我,一身粗布麻衣趴在地上,身上血肉橫飛,卻自始至終不曾喊出一個痛字!也是那一刻,我入了祖師爺的眼,想來,他也從未見過有一個七歲的孩子可以忍住如此的痛意吧。
我順利的留在了上劍門,卻仍是一個不受人重視的角色,上劍門內競爭激烈,我若想綻放異彩難上加難,那些師兄弟見我年紀小,更是不將我放在眼裏,他們終日一直是圍著樂嘉言打轉。終於,我有了一個機會,可以擺脫眼前的困境,可是我卻看到了仍舊在下劍門掙紮著生存的岑金軒。
我告訴他,權利和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去掌握的,錯過了便沒人再給你機會!我將他退到受傷的藍十五麵前,而他,變成了挽救藍十五性命的英雄,太後和皇上都感激他,他順理成章的進宮了,那一刻,我從他眼中看到了對成功和權力的渴望。
嗬……是不是,想不到,我這麼一個精心算計的人,竟會為了自己的弟弟付出這些嗎?”
岑崇軒微微閉上眼眸,過去的回憶全都摻雜著血淚傷痛,他本不願意提起的,可是心中已經布好了這局棋,為了挽救蕩劍門,也為了能得到迎風的信任,他唯有一切血淚的過往告訴給她。
迎風覺得自己此刻有些不能呼吸,從不曾想過,岑崇軒會有坦露心聲給別人的時候,這個隱藏的如此深的男人,是怎麼了?累了嗎?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要一個安靜的聽眾嗎?這就是你要我陪你一夜的原因?讓我聽你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迎風的聲音冷淡依舊,岑崇軒的故事觸動了她的心,她一直就明白,如岑崇軒這般步步為營,運籌帷幄的男子,若不是以前經曆了太多,也不會是這般深沉的心思。
他,就如她從前一般,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總是將自己偽裝的很好,哪怕一個眼神都不會讓對方看透……
現在想來,那時的她,是折磨了多少人。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邊一直有十五他們不離不棄的守護著她,即使傷痕累累,也在等待她開啟心門。
可是岑崇軒,他一直在孤軍奮戰。
覺察到迎風眼神有些異常,岑崇軒不覺自嘲的笑著,“你那樣子是在可憐我嗎?你知道的,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我要的,可是你的人呢!”岑崇軒大手看似是要落在迎風麵頰之上,迎風拿起麵前的一個燒麥嗖的一下甩了過去。
岑崇軒側臉避開,摸著鼻子笑出了聲。
“嗬嗬……這還是以前的呢嗎?越來越野蠻了。”他無奈的搖搖頭,神情帶著無奈的寵溺,就好像他跟迎風之間是多麼親密一般。
夜已深,迎風揉揉眼睛,準備起身離開。這個岑崇軒,該不會是想拖上她一夜吧。
“先別走,聽我後麵的故事。”岑崇軒卻是來了精神,扯住迎風的手,強行將她摁在小凳子上。迎風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側過身去不看他。
本來還以為一天的時間轉瞬即逝,現在看來,對著一個如此精明且看不穿心思的男人,竟是這般讓人覺得煎熬。
“後來,岑金軒進了皇宮,我卻隻見過他三次麵,一次是他在宮中遭嫉被人下毒,我看到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很明確的告訴他,這皇宮雖然錦衣玉食,應有盡有,但人心不比蕩劍門恐怖猙獰,若想活下去,就該打起數倍的精神,否則,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現在想來,他便是從那時候開始恨我的。他覺得,我是將他推進了火坑,而我自己卻在上劍門內享福。
我這麼做也隻想告訴他,身為孤兒的我們,無依無靠,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一個不小心丟了性命,是不會有任何人替你可憐的。後來,我又去看過他兩次,他的性子改變了不少,隻是那毒藥已經侵入了他的五髒六腑,宮中的靈丹妙藥也隻是維係他的生命,無法根治。我沒有管他,任他自己在宮中闖蕩,終有一日,我也會死去,他必須學會一個人麵對未知的將來,我不會幫他的。
我留在上劍門,利用聶心蕾貪圖榮華的心思,接近她,討好她,繼而獲得聶清宗師的信賴,我知道,聶清在祖師爺麵前說一句話,抵上任何人說一天。猶記得,那天傍晚,聶清跟祖師爺在一起喝酒,我送東西進去,聶清看了我,不過說了一句,這孩子好學勤敏,想來以後作為不會在初一他們之下。僅僅一句話啊,便改變了我的命運,在那一刻,我更加知道,人心需要如何利用和掌控。
我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才坐上魄閣執掌的位子,成為蕩劍門的三師叔,我所做一切都比樂嘉言出色,都能夠服眾,可是因為樂嘉言身邊有太多捧他的人了,我永遠隻能被他壓製住,哪怕他中毒昏迷不醒,一年不曾管過蕩劍門任何事情,江湖上的人,看著聶清和祖師爺的麵子,也都不會動他。我做再多,也隻是旁人眼中的三師叔,無法取代掌門人。
若不是你跟樂嘉言做了一場戲,為了擺脫聶心蕾將我推上了掌門之位,也許,我成為蕩劍門掌門人的目標,還要等上三年,或者五年。”
岑崇軒輕歎口氣,心中鬱結了這麼久的話,終於說了出來,嗬……原來沒有那麼多壓抑的話語堵在胸口,他也可以這麼輕鬆。
他將雙手枕在腦後,身子靠在牆上,也不管那斑駁的牆壁弄髒了他的一身華服,他的周身都湧動著一絲完全放鬆的氣質……
突然很想就這麼睡一覺……可是,很想抱著迎風睡得……
“你說,如果我睡著了,便再也醒不了了,你會怎麼辦?”岑崇軒突然開口問迎風,那神情再次變得複雜深沉。
迎風冷笑了一聲,努力讓自己從他的故事中抽離出來。
“人這一生,眼睛一閉不睜,不就過去了嗎?你試試不就知道了?看你要是真的醒不了,我是會放鞭炮慶祝還是大吃大喝一頓呢?”
迎風的話,成功的讓岑崇軒的臉變成了菜色。
“生氣了嗎?這就生氣了?你岑崇軒的心眼兒也不過就這麼點啊!你那麼厲害的一個人,原來最在意別人說這個啊!”迎風毫不客氣的開口,神情清冷漠然依舊。
岑崇軒的臉色再次變了變,突然,哧的一聲噴出一口濃稠的鮮血。
“你……”迎風一怔,原來他臉色難看不是被她的話氣的,而是因為要吐血。
“扶我。”岑崇軒朝迎風伸出手,麵色發白,鮮血染紅了唇角,透著詭異的幽冥之色。
迎風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麵前是岑崇軒伸過來的一隻手。
岑崇軒的故事縱然讓她心思翻騰,但心中對他的警惕從未放鬆過。
“我……咳咳,又不會吃了你。”岑崇軒仍是執拗的將手伸向迎風,在黑暗籠罩他之前,他隻想抓著她的手,地獄冥界,他都要她陪他一起……他不會孤身上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