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

原來他四更天夜露晨霜趕過來,是來她這找安慰來了。

所以,她並不為她打他的那一掌後悔,冷冷笑了笑,披起衣裳,無法再眠。

稍後,兩人來到僢兒的房間。他看了看僢兒肚子上的傷勢,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啞聲問道:“果真是綦兒做的嗎?”

無暇給僢兒蓋好錦被,說道:“奴婢是親眼所見。那個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一陣老鴉淒啼,綦兒被驚醒,哇哇大哭起來,而後等奴婢提燈過來,就看到綦兒捏著一隻小玉瓶往僢兒身上倒……”

他眉峰突起,站起身:“這五毒水哪來的?”

“可能是從長風的百寶箱裏翻出來的。”輕雪接話,為免吵到孩子睡覺,請他入外室,“慕曦最近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麼?”

他似被戳到了傷心處,眸光微黯,“慕曦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近又為騫兒的事肝腸寸斷,茶飯不思,現在騫兒去了,她不會再傷害綦兒和僢兒的。”

“何以見得?”她言辭犀利起來,笑道:“你就沒想過她會惱羞成怒麼?”

他一怔,眯眸看她,說道:“疑心生暗鬼,輕雪,你現在的心思太過縝密。”

縝密就是多疑,是她在誣陷慕曦?她無話可說,斂去一身敵意,淡淡說道:“白璧,送睿宗王出門!”隨即不再看他,轉身朝門外走。

原來,不管慕曦有多麼陰毒,她畢竟是愛他的,與他有十二年的感情。而且,在得知慕曦曾經所做的一切後,他依舊與慕曦相敬如賓、夫妻和睦,這不正說明他最在乎的人是慕曦麼?曾經是,現在依舊是,而對她,隻是一種愧疚。

愧疚了,就要糾纏不清麼?

她走到了睿淵的房間,讓丫鬟守在門口,不準許任何人進來。

而他,跟過來在門口站了一會,便轉身離去了。

走了就永遠不要回來,她受不了他這樣的反複無常,更受不了慕曦給她孩子帶來的再次傷害。適合她的人是長風,隻有長風才能帶給她安寧和無憂,隻有長風才配做兩個孩子的父親。

隻有長風。

低頭望睿淵的臉,心思百轉千回,而後斂住心神,小心翼翼撥開睿淵濃密的發。如果是假睿淵,那他身上一定留有破綻,而如果不釋疑,那她的心湖永遠會為長風突然的雄心壯誌掀起巨濤大浪。

淩弈軒說的她不會信,但白璧說的,她一定會信。長風是真的與鳳翥宮聯手了,弑殺老相國與晉公,用計逼死三位王爺,一統半壁江山。

那麼,是誰將睿淵藏在鶴望穀穀底,打算讓睿淵長眠?又是誰趁她入宮,血洗她風僢醫館,意欲殺她一雙兒子?

這一刻,她想到了入宮那一日,長風讓她隨他入宮的堅持。他說怕無暇應付不來,便讓她一起隨行,一雙兒子留在醫館派人暗中保護。

長風當時是否故意將他們母子分開?還是,事情偏偏就有這麼巧?

她放下睿淵頭皮上沒有任何可疑的長發,視線轉移到他的脖子,翻著查了查,跳過已經讓淩弈軒查過的胸膛和雙腿,最終定格在他的雙腳上。

她突然想起僢兒說過的換膚和淩弈軒說過的東海千年泥,若他所說的屬實,那麼既然千年泥能塑以假亂真的假傷疤,又為何不可造一張人皮?

若是人皮,那由肉裏長出來的指甲定是真的。

想到此,她執起睿淵的手,一個指甲一個指甲細細的看。隻見,指甲殼一律呈現不健康的烏色,指甲讓丫鬟修剪的很整齊,不過有一隻指頭似乎被剪破了一點皮,微微翻著。

她將守在門外的丫鬟喚進來,讓她掌燈在眼前,邊將那被剪破的食指放燈下,邊問道:“是你剪傷的?”

丫鬟以為她要責罰她,忙跪下認錯道:“是奴婢不小心剪到的,當時夜深,奴婢瞌睡還未過去……”

“好了,去門外守著罷。”她隻是想確定是新傷口,無意責備。取過小刀,順著那道傷口輕輕劃下去,果然發現這層皮膚下麵還有一層淤青的皮膚。

她悲喜交加,心髒‘嘭嘭’急跳起來,小心翼翼割下一小塊表皮,放在燈下。隻見半透明,薄如蟬翼,放在火上,立即發出一陣帶著泥香的焦味。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娥眉緊蹙,不斷翻看睿淵的指甲縫,確定他有兩層皮膚後,開始緊張萬分的試取睿淵臉上的第二層皮膚。好在她的猜測是對的,那一刀劃下去,睿淵臉上沒有滲血,他全身上下果真讓人裹了一層做工精細、不留破綻的泥塑人皮。

人皮下麵,才是他血色盡失的烏青皮膚。

一個時辰後,她看著讓白璧無瑕幫著脫掉那層外衣的睿淵,眼眶酸澀。

這哪是虛弱不堪的睿淵,分明是……

男人五官憔悴,顴骨高突,不見一絲肉。如雪白發已不複見,隻剩光禿禿的頭頂。昔日一身白皙健康的皮膚都是烏青色,微微萎縮,消瘦見骨。

他胸口處有三處致命箭傷,皆用泥暈開了,是以才用假人皮遮得一絲不露。

“主子,他身上的三處箭傷皆在致命部位,已經沒有心跳了。”白璧探探男人的心跳,沉重回首。

由於這五年長風待在鶴望穀的時間比較多,所以白璧無瑕這對姐妹追隨的主子是輕雪,對他,隻是半個主子。今日如此變故,她們的驚訝不少於屋子裏任何一個人,不過,沒有太大悲傷。

輕雪望著男人死灰的臉色,就知了。走過去,握起他冰涼的手,貼在頰邊,心疼的摩挲,“他還有脈搏,我會救他的。”原來這個世上,除了淩弈軒這樣滅絕人性的男人,還有拓跋睿淵這樣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男人。他們拓跋家男子的血液裏,都流竄著凶殘與狼性,對他們來說,江山帝位、大權在握才是他們活著的目的,相比之下,寡情薄幸、背信棄義又算得了什麼呢。

直到這刻,她才隱隱明白,在她昏睡的那一年裏,睿淵醒過來了,長風卻受了重傷。而醒過來的睿淵,一定跟他們生活過一段時間,不然他不會了解她跟長風的往事。

那麼,當年長風的傷勢到底有多重?

她望著長風胸口處那三處箭傷,想起五年前被逼著跳濁水河的瞬間,想起讓假長風取走的那顆血鳳珠。這輩子,她和長風是虧欠這對拓跋兄弟什麼嗎?活該遭這樣的罪!如果沒有血鳳珠,長風又該如何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