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衣僧者雙掌合十,俯了俯身:“貧僧法號斷鴻,請施主入客堂一敘。”

他眸中一沉,大步走回去。

客堂裏,父子倆對坐,一言不語。

他的身上隱隱有了淩厲之氣,眸色漸漸的暗沉,濃得化不開,終是一站而起,走到門口:“你不想知道我這些年是如何過的嗎?”

斷鴻端坐椅上,隻是撚佛珠。

他負手,冷冷回首:“你不想知道,本王也不想跟你說這些。本王這次來,是希望你能將一些東西還給本王。”

“睿宗王你要的,請恕貧僧做不到。”斷鴻斷然回絕,深眸中波平如鏡,“當年貧僧將你送出宮,就昭告天下,四皇子睿宸早夭,不再存在。”

他聽得眉峰深皺:“那現在站你麵前的人是誰?天作棋盤星作子,水有源頭木有根。我本你拓跋家子嗣,是做了什麼事要讓你這樣懲罰我們母子?切肉不離皮,你果真為我當之無愧的父親!”

這一刻,他多少明白這是有遺傳的。當年他不是同樣欲將輕雪的孩子置於死地麼!跟麵前這男人當年的做法有什麼區別!再看看這拓跋帝王家出了幾個怎樣的皇子——一個一生碌碌無為,四十歲就駕崩的敕宗帝;一個狼子野心,卻要用孱弱軀體去承載的睿淵;一個喜愛珍藏女子麵皮、性情古怪的睿晟;一個霸道、殘暴、喜怒不定、不擇手段的他……

“阿彌陀佛,世間本無對錯,緣於眾生執著。”斷鴻俯首,站起身,“施主,請隨貧僧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他墨黑的眸看了斷鴻半晌,才抿唇答道。

“你當年出世的地方。”斷鴻腳步沉穩踏實,先行踏出門去。

等他們一走,客堂的桌布下鑽出一個小身子,爬起來跑到門邊,大叫道:“京雲叔叔,那個和尚爺爺是父王叔叔的爹爹!我聽到了!”他躲在這裏,原本是打算給父王叔叔一個驚喜的,可是父王叔叔一直板著臉,他就趴在下麵不敢出來了。

京雲牽著他走到一邊,“是啊,師父是僢兒的皇爺爺,大哥是僢兒的父王,血濃於水、骨肉相連。”

“京雲,別告訴他這些。”一雙女子的繡花鞋出現在眼界,一雙雪白柔荑將僢兒拉過來,“娘親跟你說過,不要讓父王叔叔知道我們在這裏!”

“父王叔叔很疼愛僢兒,為什麼不能告訴他?”

“長風爹爹和父王叔叔,你隻能選一個!”

“如果兩個都想要呢?”

“不可能!”她警告兒子別再說,轉首向京雲,粉顏帶著微微的蒼白:“趁他們下山,幫我將長風弄到鶴望穀,長風有氣息了。”

兩個時辰後,她抱著長風坐在穀裏,遙望遠處的夕陽。穀裏的夕陽一直很美,紅豔豔一片,勾畫山的輪廓,映照兩人的臉。

她握緊長風的手,感受那體溫的一點點回溫。

曾經,也有個男人這樣沒有溫度的躺在她身邊,氣息一點點微弱,讓她心急如焚。那個時候,她急得六神無主,欲哭無淚,當看到他完整無缺站在她麵前,為她煮湯,調侃她,她的心就暖了。

沒有人知道,當她和他進入那一片白皚皚的雪地時,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與他在雪原策馬狂奔,沒有任何牽絆的在那片雪白上奔跑,讓他的大氅裹著她,讓他的體溫煨暖她,不要再像蘭坳那次那樣,一個擦身,兩人就咫尺天涯。

可是,她終究是怕的。

淌血的傷口雖止住了血,卻留下了傷疤,他為慕曦打她的那一掌,就無情將那道疤撕開了。說不疼,是騙人的。

所以自那次,她恍然明白,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的今天,長風永遠是最適合她的那個。長風愛她,她也要讓自己愛長風。

暮靄低垂,殘陽如血,兩道坐在崖邊相擁相依的身影被拉得好長,影子的盡頭處,站著一雙深色獸靴。

“父王叔叔?”淩僢兒搖搖獸靴主人的手,仰著小腦袋,催他走上前,“你要是不過去,娘親不會知道你來了。娘親每次和長風爹爹在一起時,都會把僢兒給忘了。”

男人站在夕陽裏,遙望那對鶼鰈情深的身影,眼角微澀,而後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離開了鶴望穀。

半個月後,昏睡長達兩年之久的長風第一次睜開了眼睛。雖然依舊消瘦虛弱,卻終是恢複了呼吸和心跳。

兩人緊緊相擁,全身都在顫抖。

然而也正是在這一天,穀裏來了兩位陌生的客人。

那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布衣婦人和一個十幾歲少年,婦人一身粗布麻衣,樸素滄桑,卻難掩天生貴氣,少年濃眉大眼、目光如炬,年輕的麵龐上隱隱透著淩雲誌氣。

“我是當年被鳳翥宮聖姑捉去的孝寧皇後,這是犬兒煜祺,年方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