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將披風收下了,眸中驚喜,臉上卻紋絲不動,“咳,我的披風讓那混小子給劃破了,正想著去換件新的,謝謝你吖,我去辦點事。”

“阿九,你去哪?我正燉著湯,你記得待會回來喝。”

“好!”阿九的唇角立即翹得老高,疾步往主帥府走。等辦完正事,一定火速、快速趕回來喝雲淺煲的湯!說實話,五年後的雲淺變了好多,變得溫柔嫻靜、細心體貼,雖然有時刁鑽任性,但那也是女孩子該有的靈氣,恰恰合他的脾胃。不過這次在重新接受她前,他要先觀察她一段時間。

邁著幸福的步子、大踏步往主帥府裏走,剛好看到青書從內堂走出來,忙迎上去:“青書,那黃綾上寫了什麼?主公呢?在內堂養傷嗎?”

主公被輕雪所傷之事,他還真不敢相信是真的。不過主公自己也說了,是他一時大意,中了擎蒼的奸計,讓假扮輕雪的太後近了他的身。

青書看他一眼,不答反笑道:“阿九,你的喜事定在幾日?我和青寰好去湊湊熱鬧,沾沾喜氣。”

阿九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那也得等喝完青書大哥娃娃的滿月酒。”

青書掀唇一笑,坐到院子裏的石桌旁,繼續道:“現在還在戰亂,不宜有孩子。阿九,若我軍答應求和,你願意僅做一城之首嗎?”

阿九麵上即刻凝重:“青書,主公果真答應求和了?我阿九不是追求權勢富貴之人,不做大將軍,僅做一城之郡我甘之如飴,隻是擔心煜祺太子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大家都知曉,主公是煜祺太子的皇叔,而且還是唯一一個位高權重、受萬民擁戴的親王,若將皇位讓給太子,主公功高蓋主,太子定為除去禍根,對主公趕盡殺絕的!”

“嗯!”青書輕輕點頭,歎息一聲,“這又何嚐不是!倘若真的讓出皇城,那日後煜祺太子是君、主公是臣,永遠低於君下。隻是,劃地盟約是主公的意思,也是太上皇的意思,我們這些做部下的,隻有遵從!”

“太上皇在這個時候插一腳?”阿九皺了皺眉頭,張腿在青書身邊坐下,問道:“求和書上說了什麼?太上皇是怎麼說的?當年他抱主公出宮,現在又來爭主公的皇位,確實不像一個父親所為。”

“洛城以北劃給主公,但白湖必須收回去。恢複主公親王身份、淩家軍繼續歸主公統領,但不會享受朝廷俸祿,不上朝、不朝拜、不參與國事、每年上繳五萬石食糧。相當於各自獨攬半壁江山,名義上一個為君、一個為臣。”

“這樣劃分,對主公還是有些不公平。”阿九摸摸下巴,雙目望青天,“畢竟主公現在要奪下這個皇位,隻需一聲令下就手到擒來,何苦打了這麼久,又退出去?”

青書抿著唇,有苦說不出,心頭卻在漸漸明朗。主公其實不想坐這個帝位,不想一生被三宮六院套住,不想背上弑兄奪位的名聲,他隻是在向他的父皇證明他的本事、在向那些野心勃勃、欲置他於死地的皇兄弟示威反擊。那一劍,正好了結了一切。

如果他能再醒來,肯定是帶著他的一雙兒子,帶著雲輕雪在洛城做一方霸主、不受朝綱牽絆,逍遙自在。當年太上皇為何要出家,不正是因為心之所累麼?

隻是,主公怕是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了。

“阿九,召集所有將士來主帥府,我們商議議和之事!”

“啊?”那雲淺給他煲的愛心湯豈不是要泡湯了?

與長風的婚事取消了,她帶著三個孩子坐上了南上的馬車。

車外飄起雪花,片片如鵝毛,在空中翩躚。隻是還沒有積雪,落地即化為雪水,滲入泥土。

她讓馬車在濁水河邊停下,踩著雪水,看著那滾滾東流的河水。雪花一片片打下來,落在她發梢、臉上、頸間,刺骨寒風將她白嫩的臉吹得通紅。

當年長風抱著她墜入這河裏的瞬間,又怎麼能忘、怎麼能忘。閉上眼睛,便是長風負箭的模樣,便是淩弈軒一劍刺入胸膛的模樣。這兩個男人,她都忘不掉了,可是,她不能在記著另一個男人的情況下嫁給一個等她五年的男人。

弈軒死在了她麵前,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一輩子苦嚐愧疚與相思,烙下一輩子的印痕。如果是對長風好,就不要再把感激當愛情,不要再自私的在他那裏尋求安慰,將他永遠綁縛在身邊。

長風說的對,他們的情緣,在睿淵橫插一腳的時候就斷了。如果那個時候在身邊的是長風,也許他們就愛上了。可是沒有如果,一切已經發生了。

“娘親,這裏好冷。”兩個兒子拉拉她的衣袖,使勁跺著他們的小腳丫。娘親說要帶他們回家,卻在這裏站了半個時辰,他們都快凍僵了,真不知道這渾濁的大河有什麼好看的。

她收回悠遠的視線,牽起那兩隻小手,“好,我們回家。”

馬車進入洛城,小綦兒趴在窗子上,大眼睛打量四周熟悉的景物,興高采烈拉扯旁邊的弟弟,“弟弟你看,那裏有蹴鞠、雜耍、射藝,還有投壺……”

小僢兒小嘴張成一個O型,瞥了哥哥所指的方向一眼,黑葡萄大眼緊緊盯著花樓上那些拉客的花娘,說道:“這裏的姐姐都是胭脂俗粉,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娘親。”

小紫蘇本來想去湊熱鬧,見輕雪一直在咳嗽,便乖乖守在她旁邊,幫她撫背。善音給主子披了件披帛,說了幾句擔憂的話,便接著煎藥去了。

一會,他們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善音吩咐馬夫搬運行裝,自己則牽著三個孩子走進屋子,“主子病了,需要靜養,你們別太吵。”

“嗯!”三個小家夥乖乖點頭,瞧了臉色蒼白的娘親一眼,忍不住在新院子裏轉悠起來,好奇的打量:“善音姑姑,這裏就是我們的新家嗎?為什麼長風爹爹不跟我們來?”

“還有父王叔叔!他說要來接我們的!”

善音臉色微變,忙道:“膳房煮了銀耳羹,走,姑姑給你們盛一碗去,暖暖身子。”

輕雪掩著帕子咳嗽一聲,站在院子裏,望著飄落下來的片片雪花,清眸中的亮光在凋零。她在來洛城的路上染了風寒,一直咳嗽,高熱不退。善音給她煎藥汁,她喝了就吐,直到吐出膽汁來。

“夫人,您是初次來洛城吧。”馬車夫給他們搬好行裝,捋捋袖子,邊朝她走過來,邊善意提醒道:“我們洛城東大街有個食人潭,潭麵看似平地、四平八穩,但腳一旦踏上去,人就會陷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她朝馬車夫輕頷首:“謝謝你。”

馬車夫瞥一眼簡潔的院子,心頭為這個年輕的寡婦歎息一聲,再道:“老漢是去京城辦事,順道將夫人一家從京城帶過來,能助一把是一把,哎,這一路的兵荒馬亂,我們也都見識過了,其實呀,夫人選擇來洛城是個明智選擇。我們洛城雖比不上京城富庶,但也算得上是京都第二,因有英明神武的睿宗王為民做主、治理家國,萬民才不致受戰亂侵害、被亂黨圈地……”

“睿宗王?”她聽到這個名字,托著雪花的素手微微顫動了下。

“嗯,睿宗王!”老車夫重重點頭,雙眸中淨是欽佩與自豪,“前些時日,睿宗王與煜祺太子議和,主動讓出皇位,退守洛城以西南,甘願為臣。這對我們洛城百姓來說,是三生修來的福分呀,這樣可以免去戰亂、減少苛捐雜稅、與君王同飲一江水。而夫人你從京城搬來洛城,不也正是聽聞睿宗王的膽識與魄力,才決定來南部落地生根麼?”

見輕雪臉蛋愈加的白,老車夫以為誇過了頭,幹笑幾聲,便要告辭。

“等一下!”輕雪喚住他,問道:“既然天下東北、西南二分,名為君臣,實則為一山二虎,那麼,睿宗王本人定是在洛城的?”

“嗯!”老車夫連忙回頭,又走回來幾步,指著淩府方向道,“睿宗王此前就住在禦敕府,離這不遠。不過那府邸已經翻修成睿王府了,一般尋常百姓家不能恣意進入。倘若夫人想拜見,可以先去洛城最好的盛源布莊認識將軍大夫人,再由將軍夫人帶你進府。”

“這位將軍夫人是?”

“淩府以前的四小姐,閨名好像叫青寰。半年前嫁與霍青書將軍為妻,現在住娘家等夫君凱旋歸來。”

“善音,送這位老先生出門吧。請。”她禮貌頷首,走回廳裏,坐在椅子上。

善音送完客回來,見她隻是微倚沉思,說道:“既然京城那個是儂一假扮的,那麼這個也真不到哪裏去。軍醫不是說了嗎?一劍刺中心髒,回天乏術。主子,你還是不要報太大希望。”

她暗沉的眸子卻微微閃亮,枯竭的心房死灰複燃,“自從得知他的死訊,我就從未見過他的屍體,總感覺冥熙和青書瞞著我什麼。這一次來洛城,原來是他冥冥中牽引我來的。他在夢裏告訴我,宣城紅煙山山腳,那排梅花樹下,會有他的身影。”

“夢是虛幻的,可信嗎?”

她點點頭:“可信,因為那座山是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若他還活著,定會記得那裏。若……去了,他的魂魄也會在那逗留。”

善音張張嘴,想說些什麼戳破主子的夢,讓她早日清醒,卻終是什麼也沒說出口,轉身伺候三個小家夥去了。

三日後,洛城迎來了第一場大雪,白皚皚的一片,銀裝素裹、大雪飛舞。

洛城第一江盤龍江即刻冰封了,貨船、客船一律停歇,商賈、異鄉客皆坐在客棧酒樓圍爐夜話、喝熱酒,打發時間。這些人閑來無事,望著鵝毛大雪,心照不宣的對近來的國事戰事眾說紛紜起來。

正說著笑著,突聽門外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馬蹄聲,齊刷刷一片,直震得桌子上的酒桌抖抖索索。眾人大吃一驚,忙開窗開門探頭探腦,探個究竟。

隻見淩家軍的鐵騎、步騎、騎射、步兵,正腰垮佩劍、手持長戟,冒著大風雪,喜笑顏開進城來。而為首的赤兔馬上,坐著頭發半白的霍廷鶴;君聖劍與雲翩若一人一匹閃電馬,手牽手並駕齊驅,走在霍師伯身邊,然而,霍師伯的身邊還有一個高大健壯的墨衫男子,他馬靴裏插著小刀,邊塞人裝扮,外披蒼鷹羽毛製成的大麾,毛領口遮住他半張臉。

這個男子才是領頭者,一身的王者霸氣,冷冽倨傲,側臉深刻冷峻。

他對百姓的歡呼不太熱衷,微微勾唇、頷首,便一匹快騎飛馳過去。等到來到睿王府門口,他將駿馬交給部下,大踏步往府內走。

府內立即迎出一個女子來,為他接過長劍、大麾,笑意盈盈:“王爺,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去淨淨手吧,開宴了。”女子一身素衫,纖細的腰肢用紫色腰帶鬆鬆挽著,長發隨意披泄,楚楚動人。

男人靜靜看著那張臉,眸中閃過一絲冷意,轉身往飯廳走。

“慕曦姐姐,畫皮畫虎難畫骨,你再怎麼裝扮成輕雪,你骨子裏也是你自己。”青寰帶著兩個丫鬟從房裏走出來,不是諷刺也不是取笑,而是實話實說,微帶醋意。

自從大哥被送回洛城,慕曦就寸步不離,死賴著不走。先是以睿王妃身份自居,而後被府裏的下人白眼相待後,整日妝扮成輕雪的樣子、瘋瘋癲癲的。慕曦確實與輕雪有八分像,但氣質卻完全不同,特別是在和離後,慕曦的風華絕代、清高傲骨蕩然無存,有的隻是一個可憐女人為挽回男人的卑微與諂媚。

而她吃味的是,她的夫君霍青書曾也為這個女子的琴音著迷,曾一度尋她做知音。

“誰說我扮雲輕雪了!”慕曦扭過身,立即反唇相譏,微微上挑的鳳眸裏閃著一抹瘋癲,“淩青寰,這個世上隻有雲輕雪是我慕曦的影子,絕沒有我慕曦去模仿她!你以後說話給我注意點!”

青寰翻翻白眼:“那是不是這個世上隻有你慕曦一個睿王妃?哪個女人敢跟你爭王爺,你讓她死祖宗十八代?”

“當然!”慕曦鳳眸一冷,眯眸警告,“你若敢在我跟王爺之間興風作浪,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青寰後退一步,笑了笑:“你果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永遠這樣自以為是、自私自利!不過,你拿什麼來讓我吃不了兜著走?大哥沒有用真正的鳩酒殺你,是因為他隻是想嚇你一嚇,打亂你魔音的心咒,留你一條性命。廢你右手手筋,是不想你再害人。為什麼到今日,你還不懂得回頭呢?”

“雲輕雪不死,我永遠沒辦法回頭!而現在,就是我的機會!”

小宅院裏,輕雪正蹲在地上陪三個孩子堆雪人,綦兒堆了一個將軍、僢兒堆了一個神醫、小紫蘇也堆了一個將軍,三人齊聲道:“我堆的是父王、長風爹爹、養父!”

僢兒見哥哥和姐姐堆的都是父王叔叔,忙撅著小屁股又堆了一個,“這個是父王叔叔,我們是一家人。”

輕雪看著那歪歪扭扭的雪人,知道僢兒心中弈軒也有位置,但不及長風。就跟綦兒心中,父王才是最重要的一樣。她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站起身,用帕子給三個孩子拭去頭發上的雪花,牽著他們去廊下烤火取暖。

“娘親,善音姑姑說你肚子裏有妹妹了,是真的嗎?”僢兒趴在她的肚子上不肯離開,非要摸摸,還煞有其事的將小腦袋擱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她摸了摸兒子的小臉,笑道:“如果是妹妹,僢兒以後可不許欺負妹妹。”

“娘親,我會保護妹妹!”綦兒雖然沒有像僢兒那樣調皮趴著,卻也靠在她身邊,信誓旦旦保證,並加了一句,“如果弟弟欺負妹妹,我就揍他!”

她纖長秀眉微蹙,眸中帶笑:“綦兒是哥哥,既要保護妹妹,也要保護弟弟,怎麼能揍弟弟呢?”

綦兒撇撇嘴:“他把我惹火了,我就揍他。”

母子幾人正圍著火爐說著,善音挎著個籃氣喘籲籲跑進來:“主子,你說我剛才在大街上看到誰了?”

她回首,靜靜看著善音。

善音喘口氣,又急又喜道:“去南詔的淩家軍今日捷戰歸來了,我看到馬背上有個男子特別像睿宗王……”

“你看到他的臉了?”

“沒有。當時人太擠,我隻看到他的背影。”

“君將軍的背影跟他很像,說不定是君將軍。”她不敢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才不呢!與雲翩若手牽手的那個才是君將軍,兩人如漆似膠,分都分不開。”

“那他往哪個方向去了?”她死寂的心雀躍起來。

“睿王府。”

睿王府裏,白雪皚皚、夜燈高掛。

捷戰歸來的一眾人宴飲後,在書房落座,笑談風聲。

“王爺,你的身子已無大礙,真的要劃地盟約嗎?”霍師伯出聲問道。

淩弈軒正在飲熱茶,利眸輕掀:“當然!既然已經議和,又豈有再打回去的道理?本王與那太子侄子坐擁南北,互不侵犯,這樣也不錯。”最近他看中了一個牧場,決定買下那塊地在那裏牧馬。如果是帝王,能這樣隨心所欲麼?

“是不錯。”霍師伯笑著點了點頭。半壁江山到手了,自由身也到手了,能差嗎。

而翩若則在鑽研牆上掛著的一副畫,扯了扯君將軍的臂膀,輕笑道:“聖劍,你看那幅畫中的女子是不是輕雪?簡直栩栩如生,比真人還要動人三分。”

君聖劍拍拍她的柔荑:“好了,咱們不管王爺家的事,明日我陪你去宣城拜見未來的嶽父母。”

翩若嗔他一眼,俏臉上飛上兩朵紅雲。

片刻,書房裏隻剩淩弈軒和霍廷鶴,霍廷鶴望著那幅畫,捋了捋長須,笑道:“王爺的兩大劫都避過了,該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了。”

淩弈軒盯著那幅畫,俊臉並沒有師伯那樣明朗愜意,反倒烏雲密布:“想必這個時候,她已經是長風的人了。而我能醒過來,完全是個奇跡。”

“哈哈。”霍廷鶴笑了笑,轉身走回椅子上坐著,“輕雪早就知道是被人控製才刺了王爺你那一刀,而王爺你‘死’了,她能心安理得嫁人麼?女人哪,總是喜歡心口不一的。王爺,那一劍是否受得甘之如飴?”

淩弈軒俊臉一陣尷尬,轉過身,“如果我不死,她心中的結永遠解不開。”

“如果王爺你真的死了,那個心結也就成了一個死結,永遠解不開。你的死對她是種懲罰,而不是解脫。”霍師伯笑道,望著夜空那閃閃發亮排成一排的帝星、將星、客星,笑眯了眼,“王爺,九死一生不容易,好好珍惜接下來的日子吧。”

他站在窗邊,推開窗扇,伸手接下一隻信鴿,折開那小紙團,劍眉狠狠一皺。

“怎麼了?”霍廷鶴的心也隨之一跳。

他抬頭:“輕雪失蹤了,青書尋不到她的蹤影。我擔心她做傻事。”

“淩長風呢?”

“長風他雲遊四海去了。”

“會不會是跟淩長風一起走了?”

“不是,長風獨身一人離開的。”

“她帶著三個孩子應該不會想不開的,可能去了那些值得她懷戀的地方。比如食人潭、宣城、禦敕府……”

不等師伯把話說完,他‘嘭’的摔門而出,如一陣疾風卷進暴風雪。

這個時候,白茫茫的食人潭邊,立了一個素衣女子,她披了件素白的狐裘,手舉一把白色羅傘,站在風雪中。食人潭的潭麵也結了厚厚的冰層,不知道下麵的蘭坳還有蘭花開麼?

這蘭坳雖好,卻長在了泥汙中。

靜立片刻,她轉身往回走,在那片白茫茫上留下一串腳印。

她剛走,大麾男子即策馬而來,看了看那串孤零零的腳印,瞳孔不斷收縮。而後快速朝那潭邊走了一趟,確定沒有人跳下去後,急匆匆循著那串腳印追尋。這是她的腳印,纖長的玉足,不大不小的步子。可是風雪來得太快了,一撲過來,就湮沒了她的腳印。

他勒著馬在一小院前轉了轉,瞥一眼院子裏堆著的四個小雪人,急急離去。

他尋遍了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從宣城尋到洛城,再從洛城尋到京城,最後去了趟風僢醫館和鶴望穀,也沒見得她和孩子的蹤影。難道,她真的以為他去了嗎?

他在昏迷不醒、命懸一刻的日子,曾看到她的身影在榻邊悉心照料,一襲素衣,長發披肩,淡若似煙,有時還給他吹笛。那些影子都是真的,有溫度、有氣息、有生命,讓他一度以為她陪在他身邊,支撐他活下去。

他記得他經常做夢,夢見和她在梅花樹下相遇、在雪原上策馬馳騁、陪她去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宅院、帶著他們的四個孩子在睿王府幸福美滿的生活……對,是四個孩子,兩個兒子、兩個女兒,紫蘇、綦兒、僢兒,還有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兒,一家六口圍坐在幽靜的宅院廊下、喝著輕雪親手用清泉泡製的香茶、聽著箬竹沙沙的聲音、心曠神怡。

那是他在陰司路上去過的最後一個地方,夢境突然一轉,他由坐在廊下躺到了房裏。隻見森冷的房間裏,古樸的牆壁上掛著輕雪那幅畫像,畫像前的劍架上呈著他的赤龍劍,屋外則箬竹成蔭、遮住射進來的陽光,輕雪帶著孩子在門外歡笑……

“輕雪!”他一推開門,就看到山下萬家燈火、連成一片、如電光般射向他,那刺眼的光芒一下子將他刺醒了。

等醒來,他躺在南詔的戈壁灘,身旁是白茫茫的雪,頭頂是光芒萬丈的烈日。鬼醫石破天肩跨草繩,正深一腳淺一腳,拖著擔架上的他往戈壁灘深處走。

“到達洛城睿王府的時候,你已經沒氣了,我看你這屍身不錯,燒掉可惜,就把你從睿王府偷了來。”石破天對他的死而複活一點兒也不驚訝,將手中的草繩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咕嚕咕嚕喝水,再道:“這一路我給你嚐遍百草,給你止血清毒、通氣化瘀,你的屍身才得以保存一絲氣息。所以,可以將功補過吧!”

“你一路跟著本王從京城來到洛城?”他並沒有生氣,伸伸酸軟的長腿,站起來眺望茫茫沙漠,“你拖著本王去過哪些地方?”想必這個時候,睿王府已經亂成一團了。誰會想得到,這鬼醫有膽子盜他睿宗王的屍體,而且還誤打誤撞救活了他呢!

“我從宣城繞過來的,想在那摘些梅花釀酒,誰知去早了些,那梅花還沒開,害我白白跑了一趟。我又怕你的屍身腐爛,便一路往雪地裏走,哪裏有雪就往哪走……”

原來他不斷做那些梅花、雪原的夢,是這鬼醫在拖著他往那些地方去,冥冥之中牽引,似夢非夢!隻是,那個長滿箬竹的宅院到底是哪裏?為什麼那裏掛著輕雪的畫像?

是他的書房麼?他唇角勾起,沒說責備鬼醫的話,帶著他往高番城而去。

之後,他在君將軍府裏養傷將近半個月,給洛城王府報了平安,躺在病榻間指揮作戰、行軍布陣,得師伯與聖劍之力,將前來侵犯的祁陽軍一舉趕出邊界。

至於烏氏內部之事,他不便於插手,隻是派了一支最精良的寒衣鐵騎入烏氏暗中保護大舅父淮陽王,派幾十萬兵馬嚴守邊防,待到大舅父點燃求援號炮時,再插手別人家的事。

當然了,等他這邊的戰事平定,他會讓阿九回烏氏恢複他世子的身份,助他父王一臂之力。而戰事平定的日子即將到了,等到青書阿九帶兵回洛城,就是天下太平之日。

他不怕煜祺太子登基後的反撲,一為他有這個實力壓製他;二為太上皇向天下公開議和書,昭告天下,若煜祺太子登基後,勾結政黨對睿親王進逼,睿親王可斬殺暴君。

太上皇這一舉措似乎維護他的親皇孫多一些,但他無所謂了,他希望他重回人間後,帶著妻兒做一方霸主,買下牧場牧馬,犒賞淩家軍,與出生入死的將士做兄弟,而不是君臣……

不過,他的計劃裏還是多了一個無法安置的人。這個人是慕曦。

那一日從南詔歸來,他差一點將慕曦看成是輕雪,那妝容、發鬢、衣著,與輕雪裝扮得不差一分,形似而神不在。她對他的康複明顯是歡喜的、期待的,然而,他卻不想看那張臉。

此刻,他滿臉的風雪,牽著馬停在府門口,她又穿著那身礙眼的素衫迎了上來:“弈軒,這麼大的風雪,你去哪了?你的身子剛好,不宜吹風沐雪。”

他麵無表情,將韁繩交給護院,邊朝府內走,邊對管事道:“去賬房取五十兩紋銀,送這位姑娘出府。”

“弈軒!”慕曦一聲驚吼,朝他追過來,隨即不斷咳嗽,極度虛弱道:“天寒地凍的日子,你讓我一個人上哪去?我現在無親無故,就孤零零一個人了……”

他扭過頭來,冷笑道:“倘若你還記得你曾是這個府裏受人尊崇的睿王妃,還想要留下一點顏麵,不讓大家知曉你做過的那些醜事,就不要在這裏拉拉扯扯、以強扮弱!你慕曦應該是驕傲的、清高的,裝扮成輕雪的模樣,隻會讓人笑話!”

“你!”慕曦臉色立即一片青白,“在你眼中也隻是笑話嗎?你不是喜歡她那身不食人間煙火的裝扮嗎?我慕曦穿起來不比她差,你看到了嗎!”失控的大吼著,她突然拔下發上的釵,一釵朝自己的胸口捅去,“弈軒,是不是要我將心挖出來給你看,你才相信我是愛你的?”

他劍眉跳動,隻覺這個女人瘋了。

一旁的管事護院忙將慕曦手中的釵奪回來,將情緒失控的她緊緊拽住,吩咐家奴去請大夫,“王爺?”

“等養好傷,再送她去渡頭,直到送走為止。”他冷冷瞥一眼慕曦胸前那處傷,繃著臉,轉身走進府內。連最後的憐惜都不在了,這樣的自殘方式能留得住他的心麼?隻會讓他愈加反感、愈加輕瞧她罷了。

洛城最好的布莊,輕雪帶著善音在那選布料。

“主子,這紫色綢布給主子和紫蘇各做一件新衣裳吧,肯定舒適。還有這荷綠色的,最適合綦兒僢兒了,清新有活力。”

“好,都裁一些吧。”她點點頭,纖纖十指捏著一卷菊花色絲布,“這個也裁一些,給你做單衣。”

“主子,這個很貴耶!”

“老板,我們主子的天絲紗準備好了嗎?”一粉衣婢女‘踏踏’朝櫃台走過來,手上拎著兩幅中藥,一臉怒氣:“我們家姑爺就快回城了,主子想做件天絲薄紗衣,你這天絲紗卻遲遲未到!”

“天寒地凍的,水路和陸路都斷了,得等到天放晴……”中年老板低著頭嚅囁。

“等到天放晴?我呸!那個時候,我家主子的孩子都要出世了,那天絲薄紗還能穿嗎!我不管,你今日無論如何要拿出這天絲紗出來!”

“這……”布莊老板急得想跳樓。

“善音呀,我好像也很久沒收到夫君的家書了,據說這暴風雪太大,導致官道上雪崩,衝斷了要道。”輕雪放下那絲滑布匹,緩緩走到窗外,望著樓下那輛睿王府的馬車,旁若無人的與丫鬟自話自說,“既然要道衝斷了,水路也冰封了,那我家夫君隻怕也要等到孩子出世才能班師回朝了。我也想著做件好衣裳,穿給常年在外征戰的夫君看,可惜這天氣……”

“是啊,相公還是霍青書霍將軍帳下的,來信說,估計三個月後才能到洛城。三個月時間,足夠做好一件衣裳了。”善音連忙接話,捂著嘴偷笑。如果這丫鬟知道主子的夫君是睿宗王,不知還敢不敢這麼囂張。

“多事!”那粉衣丫鬟瞪主仆二人一眼,提著中藥氣匆匆下樓了。

輕雪站在樓上,看到青寰將臉探出窗扇,朝她這方向看了一眼,隨即下車朝樓上走來。那粉衣丫鬟跟在後麵喋喋不休:“主子,就是這兩個人,她們搶了您訂好的天絲紗,還胡亂罵人,說姑爺……”

“夠了!”青寰朝那丫鬟一聲厲嗬,冷冷瞪過來:“去賬房支取這個月的月銀,速速給我離開!”

“主子?我做錯什麼了?”粉衣丫鬟被嚇懵了。

青寰不理她,朝站在窗邊的輕雪走近兩步,小心翼翼道:“輕雪嫂嫂,真的是你嗎?”她和輕雪在白湖見過一次麵,那次她在治病,不久就被青書接到了洛城,所以不常見。

輕雪淺笑著點了點頭。

一個時辰後,青寰去輕雪的小院小坐,給三個孩子帶來了滿車的見麵禮。

“嫂嫂,大哥現在在四處尋你,你若再不出現,慕曦那女人就得手了。”二人坐下廊下圍爐敘話。

“慕曦為什麼會跟過來?”她倒不覺得慕曦能得心應手。

青寰接住孩子們扔過來的雪球,笑道:“跟過來守喪吧。當時大哥被放在棺木裏送過來,慕曦那女人就躲在棺裏,與大哥同床共枕,開棺的時候把嚇了我們一跳。”

“現在呢?”

“現在在府裏養傷,整日裝病裝弱,就是不肯走。前陣子更是肆無忌憚的守在大哥床前,裝扮成嫂嫂你的樣子吹笛撫琴、瘋言瘋語。後來大哥的屍體被人盜走,她才收斂些。嫂嫂,我覺得她已經瘋了。”

“青寰。”輕雪斂下那排濃密的睫扇,再抬起,目光澄澈,“你不要告訴你大哥,我們母子住在這裏,我隻要知道他還活著就好。”

“為什麼?是因為慕曦嗎?”

她搖搖頭,站起身:“是因為我自己。一個殺人凶手是不配得到原諒的,他還活著,是我最大的解脫……青寰,這段日子多來我這走動走動,半個月後,我們母子會搬離洛城,去下一個地方。”

“那去哪?”

她想了想,笑道:“嗯,應該是去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具體是哪說不上來,等確定了才知曉。對了,我那有幾匹絲緞,是我曾經的嫁妝,太紅太豔,沒法做外衫,不過做內襯和肚兜、底褲應該不錯,我讓善音拿給你。”

一會,青寰抱著那匹豔紅的天絲紗,感到無比沉重。輕雪找上她,就是想探知大哥的情況,並不是想與大哥團聚,她該告訴大哥嗎?二哥長風是她的嫡親兄長,輕雪嫁給二哥也不錯。

哦,不對,輕雪將嫁妝都送給她了,不就是表示她與二哥長風緣盡了嗎?而且輕雪剛才明明是想愛不能愛,因為愧疚才遠走的。假若她不告訴給大哥,豈不是間接性棒打鴛鴦?

“王爺在府上嗎?將馬趕快些,我有急事!”

“回小姐,王爺一早去了宣城,並不在府上。”

“去宣城做什麼?需要多久?”怎麼偏偏就趕在了這個時候!

“陪君將軍去宣城雲家提親,聽說會住段日子。”

“那趕快寫封家書送過去,就說輕雪嫂嫂找到了!”

“是!”

當晚銀月當空,輕雪帶著善音和三個孩子坐上了去宣城的馬車。

“娘親,為什麼沒住多久就要走?”兩個小家夥同躺一床被窩,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昏昏欲睡。

“因為宣城才是娘親的家。”輕雪背倚廂壁,側首看著樹影在窗子上的晃動。親生爹娘的麵容已經模糊了,唯一的姐姐慕曦也恩斷義絕,隻有養育了她十二年的宣城才最有感情。

宣城是個水清柳綠、群山環繞的小城,四處是鹽湖、水光瀲灩。這裏有與翩若、擎蒼、白楊、以及白楊娘親的記憶,還有與弈軒在紅煙山上的第一次尷尬相遇。這些人都是組成她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少,而又讓她痛徹心扉。

如果說命格是由天定,那麼她相信命運由自己做主。她選擇了淩府,就注定要與弈軒一生糾纏。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不斷掙紮、回首的過程,待到白駒過隙、風沙淘盡,一切將會趨於平靜,回到她原來的地方。

“主子,這個地方是你的家鄉嗎?”善音懷抱一個孩子,牽著一個,隨前麵的她走進一家小院。

她抱著熟睡的僢兒,將白楊家破舊的大門打開:“嗯,這裏曾是白楊的家。”

“原來是那個吃裏爬外的負心漢!”善音一聲大叫,差點把那破舊的門板踢了,“住他的房子我嫌髒!”

“那你去大街上蹲一夜。”

“去住客棧也好呀,不住客棧,也可以住其他空房子,為什麼非要選他白家的房子?”

“因為這裏有我的幹娘。”她細心解釋,看著角落裏那架落滿灰塵的手紡車,心頭感傷:“我與白楊青梅竹馬,他的娘親是我半個親娘,而且幹娘當年對我視如己出。”

“那她老人家呢?”這裏怎麼看都陰森森的。

“白楊死後,便投河自盡了。”

“啊,死人了!主子,我們還是去你娘家吧。”

“拜訪可以,但不可以住那裏。聽說翩若要辦喜事了,我這個養女理該去一趟。”

“那我們明日就去吧。”

翌日是個豔陽天,暖洋洋的冬日照耀整個潔白的大地。

輕雪帶著三個孩子、讓善音抱著賀禮,五年來第一次回雲府。雲府的府邸剛剛翻修,牌匾上寫著‘雲公府’,而不再是‘雲府’。守門的護院也換了新人,仰著鼻子將她打量了一番,不客氣的揮手,“沒有請柬,不準入府!”

“先去通報你家大小姐,就說雲輕雪前來恭賀翩若新禧。”她冷冷笑道,才發現她家爹爹的脾性一點沒變。狗仗人勢、狗眼看人低,養的奴才眼界就更低了。

“大小姐的閨名是你直呼的嗎?”新護院又開始大呼小叫。

“她是雲府二小姐,為什麼不能直呼我的閨名!”翩若從遊廊處轉出來,人還未到,就給了這鬥雞眼一粒石子吃,柳眉倒豎:“爹爹怎麼就養了你們這幫狗奴才,連自家的主子都認不清!”

麵向她的時候,又笑靨如花,眸中驚喜:“輕雪,你總算來了,快與我進屋!哇,我的小外侄也來了,姨姨親一個!”

輕雪不大想進府,對翩若道:“我這次來,是來給你送份禮,送完就走了,翩若你替我保密。”

“別走!”翩若忙一把拉住她,眸中急切:“王爺找你找的很苦,你就留在這裏,等王爺過來。原本昨日王爺是在雲府的,但王府來報說在洛城發現了你,便連夜急急趕回去了。輕雪,王爺身子還未痊愈,你可不能這般折騰他呀!還有,你隻是被那花擎蒼控製刺了他一刀,不是你的錯,你不能以此來折磨王爺、孩子以及你自己,不然就稱了花擎蒼的心,如了慕曦的意,不是嗎?”

“那致命一劍,是他為我而刺的,因為他知道我恨他五年前的所作所為。”輕雪轉過身去,痛苦斂下眸子,“我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紅顏禍水。”

“啊?”翩若嚇了一跳,“王爺這樣做,確實讓你在他眾兄弟麵前無法抬頭。不過,這件事沒有人知曉,他們,包括我,都以為是那一刀刺中要害,是花擎蒼在使詐。輕雪你往另一個方麵想想,是不是王爺愛你深入骨髓、愧疚切入體膚,才會采取這極端的方式呢?他不得不用性命來求得你的原諒,讓你解開心結。這樣做,不是你紅顏禍水,而是上蒼作弄人。”

她牽著孩子走上馬車,最後對翩若道:“不管怎樣,先替我保密,我現在沒有顏麵麵對他。”

“那你忍心他拖著受傷的身子在這冰天雪地四處尋你嗎?”翩若在車後跺腳,“你這女人真夠折磨人的!”

她坐在車裏,將善音和孩子送去了白家,隨即獨身一人,撐著傘,去了紅煙山的雲家陵墓。

那座守孝小屋還在,屋頂落滿白皚皚的雪,土黃色的牆麵在這片白茫茫中是唯一的顏色。回首,那片枯黃的蒿草已被白雪層層覆蓋,蒼茫大地,隻見雪花飄落。

她推開木門,見到屋內留有新灰燼,旁邊的木板床上整整齊齊疊著一床薄被。

關上門,她往山下走,順著當年的那條路,走到山腳的那排梅花樹下。隻見火紅的梅花、一斜斜、一朵朵,爭先恐後的怒放著,在這漫天風雪裏,一瓣瓣的綻開。

她站在樹下,接下了飄零的那一朵,任素白的披帛,在寒風裏翻掀。

此刻,‘得得’的馬蹄聲傳來,踏破這片雪原的空寂,引來陣陣急切。馬背上的人趕的很急,不知是歸家,還是辦要事?

她聞聲回頭,便見到那個墨麾男子策馬飛奔而來。

“雲輕雪!”他扔下馬鞭,眸中是濃濃的怒火,一身的急切與激動,“原來你在這裏!”很重的攬她入懷,撞疼她的骨頭,憤怒得差點將她揉碎,卻很溫柔的吻上她冰涼的唇瓣,急切的索取,而後捧住她的臉,眸中的驚喜與灼熱幾乎將她融化,“這次看你往哪逃!”

剛才那一眼,還以為是錯覺。他日夜兼程的從這座城池跑到那座城池,尋遍西南,她卻站在梅花樹下。假若這次又擦身而過了,他們的下一次相遇又該是何時?

踩著積雪抱她上山,一腳踢開那小屋的木門,將她放到木板床上。這個時候,兩人卻是相對無語,默默看著對方。

他眼眸一沉,轉身去燃火堆,而後坐在床沿,輕輕攬她入懷,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