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鴉雀無聲。
站在高台上的李紀桐與散落在旁的兵馬司兵丁皆呼吸一窒。
三所的千戶左明張大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秦永望則是心中一顫,果然不能小瞧了這起宗室子弟,一言不合,堂堂朝廷正五品的千戶說殺便殺,好生跋扈!
樓英擔憂的看了眼楊景澄,派係鬥爭至今日,早已是水火不容,互相陷害攻訐的事每日都有。可如此明目張膽的斬殺對方將領,真的不要緊麼?
楊景澄卻看向了左明,露出了戲謔的神情。不過是個世襲的千戶,殺了又如何?
左明冷汗層層,且不論楊景澄當眾殺人的後果,以眼下的情形,隻要他敢冒頭,便與郭興業一般下場。哪怕日後楊景澄倒了黴,他也看不到了。
楊景澄目光收回,嚴肅的道:“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爾等今日隻想著身著錦袍的體麵,有誰想過你們這身衣裳打何處來?便是不唱高調,我隻問你們,這南城中有沒有諸位的親友?有沒有諸位的街坊?你們尊貴,難道我一個世子不比你們更尊貴!”說畢,伸手,“來,給我把鏟子!我親自帶人鏟雪!”
馬健稍作猶豫,還是弄了把鏟子,遞到了楊景澄手上。楊景澄接過鏟子,立在地上,略回憶了下昨日見過的地形,便道:“一所一百戶去南枝巷;二百戶去馬蹄巷……”
一時間,足足五十個百戶,被楊景澄一口氣分配完畢。樓英聽得驚訝不已,他怎麼那般熟悉南城的道路?樓英不知道的是,楊景澄昨日在東邊迷了路,原計劃著今日繼續的,為了不丟人現眼,睡覺之前狠下了番苦功,生生把南城的輿圖記在了心裏。不然今早他起床時也沒那般艱難了。
而眾百戶則看了看地上的鮮血與屍首分離的郭千戶,老老實實的領著自己的屬下,排隊從旁邊兵馬司那處領起了鏟子。鏟子有限,他們也不敢爭搶,按兩人一把的登記,而後問明了路,不聲不響的去鏟雪救人。
眾人卻沒料到,楊景澄真個扛著鏟子去鏟雪。險些把活著的四個千戶嚇出個好歹來。兩個派係四個人此刻齊心協力,一擁而上,硬把他的鏟子搶走,不要命的帶著人瘋狂鏟雪去了。
又一陣猛烈的寒風吹過,暴雪倏地停下。李紀桐與楊景澄齊齊鬆了口氣,京城景況已然慘不忍睹,雪再落下去,隻怕今冬將哀鴻遍野。寒風也漸漸停了,遠處飄來了粥的米香與薑茶的甜香。還能動彈的老百姓心頭一震,忙從雪地裏刨出容器,撒腿往粥棚那處跑。
李紀桐心中納罕,朝廷這次反應這麼快?他仗著地勢足夠高,往粥鋪那處定睛一瞧,那身著大紅遍地錦五彩妝花通袖袍子、頭戴金線嵌寶雲巾的,不是楊興雲是哪個?他昨日跑出來掃雪,今日又跑出來舍粥了?掃了眼兵馬司的人正忙碌,他也正冷的受不了,便從高台上爬了下來,對楊景澄道:“你雲大哥哥來了。”
楊景澄扭頭一看,遠處粥鋪處一群青灰衣裳裏,果然夾著個穿大紅的,在雪地裏好不顯眼。顯然,楊興雲也看到了同樣顯眼的楊景澄,連忙快步走了過來,朗聲笑道:“我猜你就在這裏!早起我聽家下人說,這般大雪定成災了,便去叔叔伯伯家好一頓打秋風,從昨兒我們開始那處,隔二裏地就架一個粥鋪。鋪過來老遠就瞧見你了。怎麼,你今兒不當值?”
楊景澄指了指地上躺著的屍首:“來監察北鎮撫司衙門協助兵馬司掃雪。”
楊興雲先前沒留意,此刻見了地上猙獰的屍首與頭顱,當即嚇的跳起:“這!這是什、什麼東、東西!?”
楊景澄鄙視的道:“我殺的。死透了,你怕個甚?”
楊興雲臉色發白,連連退了好幾步:“你、你竟敢殺人!?”
李紀桐扶額,忍不住道:“他又不是第一次殺人了。上回靖南伯家的小姐被拐,他追出去遇到拐子團夥,一口氣殺了七八個拐子的事世子沒聽過?”
楊興雲滿臉震驚:“這事是真的啊?”
楊景澄的臉登時黑了,沒好氣的道:“刀槍劍戟皆為殺人技,我不殺人,習武幹屁!?”
楊興雲顯然接受不了,一邊後退,一邊顫聲道:“我看不得這個,我我我去別處舍粥!你你你跟菩薩說啊,保佑我今冬得個兒子,下回下雪,我還、還來!”說畢,逃也似的跑了。
來回穿梭的兵馬司的人一個個強忍著笑,裝作沒看見,低著頭忙碌。楊景澄被不爭氣的哥哥羞紅了臉,恨聲道:“早晚我非揪著他去詔獄裏見見世麵不可!”
李紀桐歎道:“罷了吧,回頭把他嚇著,聖上都饒不了你。”
楊景澄:“……”
不遠處,兵馬司與北鎮撫司的人爭相鏟雪。不是他們忽然開竅,實在是被郭興業的死嚇的不輕,再不敢糊弄。正五品的千戶都躺地上了,他們誰能有那排麵。都說錦衣衛凶悍,其實底層軍士與百姓卻鮮少見識,畢竟詔獄那地方,七品進去了都算玷汙,老百姓更沒資格去了。直到今日,他們才長了見識。一個個唬的魂飛魄散,玩命的刨雪救人。
朝廷的人馬在重災區忙碌,京裏各隱藏的幫派也行動了起來。譬如多在城外搭窩棚的丐幫,便組成小隊,尋來了許多家夥,奮力救著自家的親人與街坊。各商會行會在雪停之後,亦組織了夥計,互幫互助。散落在京城各處的金汁黨更不消說,不用長老招呼,他們已自覺與裏長混做一處,開始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