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一編(2 / 3)

(原載1928年8月10日《新月》第1卷第6號)

陶淵明和他的五柳

當年有個陶淵明,

不愛性命隻貪酒;

骨硬不能深折腰,

棄官歸來空兩手。

甕中無米琴無弦,

老妻嬌兒赤腳走。

先生高吟自嘲諷,

笑指門前五株柳:

“看他風裏盡低昂,

這樣腰肢我沒有!”

十七年四月九夜在廬山歸宗寺

(原載1928年5月10日《新月》第1卷第3號《廬山遊記》)

擬中國科學社的社歌

我們不崇拜自然,

他是個刁鑽古怪。

我們要捶他煮他,

要使他聽我們指派。

我們叫電氣推車,

我們叫以太送信,

把自然的秘密揭開,

好叫他來服事我們人。

我們唱天行有常,

我們唱致知窮理。

不怕他真理無窮,

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十八年一月作?趙元任作曲譜

十九年北平社友會慶祝本社

十五周年紀念會第一次試唱

(原載1931年1月《現代學生》第1卷第4期)

中國科學社社歌

北平社友會社本社十五年周年紀念慶祝會第一次試唱

北平十九年廿五日

胡?適擬詞

趙元任擬詞

三年不見他

(十八年一月重到北大)

三年不見他,

就自信能把他忘了。

今天又看見他,

這久冷的心又發狂了。

我終夜不成眠,

縈想著他的愁,病,衰老。

剛閉上了一雙倦眼,

又隻見他莊嚴曼妙。

我歡喜醒來,

眼裏還喻著兩滴歡喜的淚,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總是這樣叫人牽記!”

十八年一月二十五日

我十五年六月離開北京,由西伯利亞到歐洲。十六年一月從英國到美國。十六年五月回國,在上海租屋暫住。到十八年一月,才回到北方小住。不久又回上海。直到十九年十二月初,才把全家搬回北平。

(收入胡不歸:《胡適之先生傳》,1941年12月萍社出版)

高夢旦先生六十歲生日

他愛想問題,

從不嫌問題太小。

聖人立言救世,

話不多不少。

一生夢想大光明,

六十不知老。

這樣新鮮世界,

多活幾年好。

1956年8月改第二句?適之

十八年(1929)三月十六日原稿

二十年後修改開頭兩行

(原載1962年3月1日台北《文星》雜誌第53期)

中國公學運動會歌

健兒們,大家上前!

隻一人第一,

要個個爭先。

勝固然可喜,

敗也要欣然。

健兒們!大家上前!

健兒們,大家齊來!

全體的光榮,

要我們擔戴。

勝,要光榮的勝,

敗,也要光榮的敗。

健兒們,大家齊來!

十九.四.二十八

(原載1930年10月《現代學生》創刊號,

原題《健兒歌》)

祝馬君武先生五十生日

樹蕙滋蘭意興,

種桃釀蜜先生。

一點一滴努力,

滿倉滿屋收成。

識路何嫌馬老?

救國終待牛敦。

活到八十九十,

桃李盡出公門。

十九.七.十七

報載君武先生於二十九年八月一日病死在桂林。

君武先生曾做中國公學的“總教習”,我考進中國公學,是他出題看卷。入校後,我住的房,同他的房緊對門。我和同住的鍾文恢諸人,常去看他。他待學生最好。不久他出國,有留別中國公學同學詩,中有“中國待牛敦”之句。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寫在贈唐瑛女士的扇子上

靜裏細思量,

畢竟算伊出色,

經過疏狂豪逸,

到夷然平實。

許伊詩扇已三年,

扇樣莫嫌舊。

扇是前年買的,

詩,今天才有。

十九年十月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夜??坐

夜坐聽潮聲,

天地一般昏黑。

隻有潮頭打岸,

湧起一層銀白。

忽然海上放微光,

好像月衝雲破。

一點——兩點——三點——

是漁船燈火。

二十.八.十二?在秦皇島,與丁在君同住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十月九夜在西山

許久沒有看見星兒這麼大,

也沒有覺得他們離我這麼近。

秋風吹過山坡上七八棵白楊,

在滿天星光裏做出雨聲一陣。

似是二十年十月的殘稿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怎麼好?

為燕樹棠先生題馮玉祥先生畫的人力車夫

馮玉祥先生自題詩雲:

苦同胞!不拉車,不能飽。

若拉車,牛馬跑,

得肺病,活不了。

苦同胞,怎麼好!

君不見,委員們,被魚翅燕菜吃病了!

社會如此好不好?

1931.11.15

怎麼好?我問你。

不怕天,不怕地,

隻怕貧窮人短氣,

做牛做馬給人騎。

怎麼好?有辦法。

賽先生,活菩薩,

叫以太給咱送信,

叫電氣給咱打雜。

怎麼好?並不難。

信科學,總好辦。

打倒貧窮打倒天,

換個世界給你看。

二十年(1931)十一月二十九日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獅??子

(悼誌摩)

獅子蜷伏在我的背後,

軟綿綿的他總不肯走。

我正要推他下去,

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朋友。

一隻手拍著打呼的貓,

兩滴眼淚濕了衣袖;

“獅子,你好好的睡罷,

你也失掉了一個好朋友。”

二十.十二.四

(原載1931年12月14日天津

《大公報?文學副刊》第205期)

讀了鷲峰寺的新舊碑記,敬題小詩,呈主人林行規先生

誰創此者?釋子深。

誰中興此?法家林。

五百年中事翻覆,

惟有山水無古今。

我遊此地獨心喜。

佛若有靈亦應爾。

建刹養僧修四禪,

不如開山造林福百裏。

二十一年(1932)八月?偶效黃山穀體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戲和周啟明打油詩

先生在家像出家,

雖然弗著倽袈裟。

能從骨董尋人味,

不慣拳頭打死蛇。

吃肉應防嚼朋友,

打油莫待種芝麻。

想來愛惜紹興酒,

邀客高齋吃苦茶。

二十三.一.十七

啟明曾說他們的祖父愛說詼諧話。有個朋友受他的恩惠,後來不曾報恩,反成嫌怨。此人死後,周老先生說,夜來夢見此人反穿皮襖來拜說,今生負恩來生報答。周老先生說,後來每吃玄肉總不免想到這位朋友。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飛行小讚

看盡柳州山,

看遍桂林山水,

天上不須半日,

地上五千裏。

古人辛苦學神仙,

要守百千戒。

看我不修不煉,

也騰雲無礙。

二十四.一

(原載1935年4月7日《獨立評論》第145號)

大青山公墓碑

霧散雲開自有時,

暫時埋沒不須悲。

青山待我重來日,

大寫青山第二碑。

二十四.七.五

公墓碑刻成建立之後,何應欽將軍有命令,一切抗日的紀念物都應隱藏。於是傅作義將軍在碑上加一層遮蓋,上麵另刻“精靈在茲”四大字。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哭丁在君

(用元微之別白樂天詩的原韻)

明知一死了百願,

無奈餘哀欲絕難。

高談看月聽濤坐,

從此終生無此歡!

愛憎能作青白眼,

嫵媚不嫌虯怒須。

捧出心肝待朋友,

如此風流一代無!

二十五年二月(?)

(跋)此二詩用元微之別白樂天兩絕句原韻。民國二十年八月,丁在君(文江)在秦皇島曾用此二詩的原韻,作兩首絕句寄給我。詩如下:

留君至再君休怪,十日流連別更難。

從此聽濤深夜坐,海天漠漠不成歡。

逢君每覺青來眼,顧我而今白到須。

此別元知旬日事,小兒女態未能無。

民國二十五年一月,他死在長沙。我追想四年半之前他懷念我的詩,仍用原韻作詩追哭他。微之原詩不在《元氏長慶集》中,僅見於樂天“祭微之文”中。這兩首詩是在君和我最愛朗誦的,我附錄在這裏:

君應怪我留連久,我欲與君辭別難。

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

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須。

戀君不去君應會:知得後回相見無?

明年(民國四十五年)一月是他去世二十年的紀念。我今天重寫這幾首詩,還忘不了這一個最可愛的朋友。

他的詩裏,我的詩裏,都提到“青眼”的話。在君對他不喜歡的人,總是斜著頭,從眼鏡上麵看他,眼睛露出白珠多,黑珠少,怪可嫌的!我曾對他說,“史書上說阮籍‘能作青白眼’,我從來沒有懂得,自從認得了你,我才明白了‘白眼待人’是什麼樣子!”他聽了大笑。虯怒須也是事實。

民國四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適之

(收入胡不歸:《胡適之先生傳》,1941年12月萍社出版。

又載1955年11月16日台北《自由中國報?自由天地》)

無心肝的月亮

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明人小說中有此兩句無名的詩

無心肝的月亮照著溝渠,

也照著西山山頂。

他照著飄搖的楊柳條,

也照著瞌睡的“鋪地錦”。

他不懂得你的喜歡,

他也聽不見你的長歎。

孩子,他不能為你勾留,

雖然有時候他也吻著你的媚眼。

孩子,你要可憐他,

可憐他跳不出他的軌道。

你也應該學學他,

看他無牽無掛的多麼好。

二十五年.五.十九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扔了?

煩惱竟難逃,

還是愛他不愛?

兩鬢疏疏白發,

擔不了相思新債。

低聲下氣去求他,

求他扔了我。

他說,“我唱我的歌,

管你和也不和!”

二十五年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六日從神戶到東京,道中望富士山

霧鬢雲裾絕代姿,

也能妖豔也能奇。

忽然全被雲遮了,

待到雲開是幾時?

待到雲開是幾時?

七月二十一日?太平洋船上追記

(原載1946年12月10日《讀書通訊》第122期,

原題《車中望富士山》)

廿六年七月廿三日是高夢旦先生周年忌日,

我在廬山上作此詩寄慰君珊、仲洽

九年後我重到廬山,

山色泉聲都還如舊。

每一個山頭,每一條瀑布,

都叫我想念當年同遊的老朋友。

他愛看高山大瀑布,

就如同他愛看像個樣子的人。

他病倒在遊三峽上峨眉的途中,

他不懊悔他那追求不倦的精神。

他不要我們哭他。

他要我們向前,要我們高興。

他要我們爬他沒有上過的高峰,

追求他沒有見過的奇景。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從紐約省會(Albany)回紐約市

四百裏的赫貞江,

從容的流下紐約灣,

恰像我的少年歲月,

一去了永不回還。

這江上曾有我的詩,

我的夢,我的工作,我的愛。

毀滅了的似綠水長流。

留住了的似青山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