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們兩個人,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她一定要堅信這一點。
薑沉魚深吸口氣,再緩緩地吐出去,雙瞳一片清澈。
而窗外,嬌姿妍態的梨樹,正沐浴在圖璧四年的第一場春雨中,繁複的枝幹上悄然綻出了點點花骨朵,白雪般皓潔,巧笑般明媚。
正如薑夫人所的那樣,不久便盛開了。
而當梨花最是燦爛時,子大軍得勝歸來,班師回朝——
這一日,薑沉魚正留在嘉寧宮中同姐姐一起吃飯,宮女來報,淇奧侯將薛采送過來了,是奉皇上之命,讓他同薛茗見個麵。
得到薑畫月的允可後,兩名宮人領著薛采進來,見到堂下站著的那個人之時,薑沉魚心中不禁一酸,她回想起了初見薛采時的情形。彼時少年權貴,有著下孩童皆所不及的春風得意,乘鸞駕,戴金翎,佩稀世之璧,敢馬前斥妃,敢殿前濺血,眉梢眼角,盡是逼人的驕傲。而今,卻瘦得隻剩皮包骨頭,粗衣麻鞋,一張臉黯淡無光。
他垂著頭站在那裏,低眉斂目,毫無生氣。
薑畫月道:“我這邊還有點事,要不沉魚你陪他去吧。”
薑沉魚領了旨,走過去將一隻手伸到薛采麵前,薛采抬頭看了她一眼,烏黑的眼睛裏沒有情緒。
薑沉魚衝他微微一笑,目帶鼓勵。薛采的眼神閃動了一下,卻退後一步,躬身道:“薛采是奴,不敢執姐之手。”
薑沉魚一怔,再也不出話來。那個在寵妃前敢揚鞭“區區雀座,安敢抗鳳駕乎”的孩子,那個在國主前亦傲立“吾乃人中璧”的孩子,此時此刻,卻在她麵前“薛采是奴”……
真像一場活生生的諷刺。而這一切,又何嚐不是拜她所賜?
是她執意要救他,是她因一己之私而強留住他,但其實,對他來,也許寧可驕傲地死去,亦不屑如此窩囊地偷生吧?
薑沉魚轉身,默默地帶路,從嘉寧宮到乾西宮,一路上,聽見身後稚子那細碎的腳步聲,心頭越發沉重。
轉出拱門,前方便是洞達橋,而就在這時,他們看見了曦禾。
曦禾倚著欄杆,在湖邊喂魚,不知為何,身旁並無宮人相隨。自從中毒一事後,她就一直臥病在床,俱不見外,因此薑沉魚雖屢次入宮,但這還是繼上次彈琴後第一次看見她。
陽光淡淡地照在她身上,依舊是白衣勝雪,婉轉蛾眉,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淡淡的慵懶。似乎無論什麼時候看見她,她都是這副厭世的模樣,卻偏偏獨有種妖嬈的味道。
曦禾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先是看了薑沉魚一眼,繼而又把目光投向薛采,臉上閃過一抹很複雜的神色。還沒等薑沉魚看出那究竟是什麼表情時,她卻又笑了。
笑得很邪惡。
“你怎麼還沒死?”她如此對薛采道。
薛采臉色頓變,像張麵具,從額頭裂出一道縫隙,最後擴延到全部,哐啷碎開。
曦禾繞著他走了一圈,忽然從他頸上拉下一物,薑沉魚看見,正是那塊燕王賞賜的千年古璧。
“這就是傳中的冰璃?”曦禾用眼角瞥向薛采,後者的臉色非常難看,雙唇緊閉,而眼睛卻又睜得極大,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聽你已經貶做奴隸了,既然是奴,就不需要帶這樣的好東西了。”曦禾著,將那塊古璧掛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沒收了。”
薛采死死地咬著下唇,整個人都因為憤怒而發抖。薑沉魚看在眼中,忍不住出聲道:“夫人,這冰璃乃燕國國主所賜,你強行拿走,若燕王知曉,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曦禾轉頭,明眸流光間,華麗無限,“難道我配不上這塊古璧麼?”
薑沉魚頓時語塞。
曦禾又是嫣然一笑,俯下身湊到薛采麵前,無限輕柔地道:“真是風水輪回轉啊,當初在這橋上,你罵我,又驚我之馬害我落水時,可曾想過會有這麼一?”
薛采眼睛裏,蒙起了一層水氣。
“不甘心吧?怨恨嗎?哈!哈哈哈哈哈……”曦禾放聲大笑。薑沉魚在一旁歎息,如此人得誌,如此落井下石,如此針對一個孩子,這又是何必呢?
曦禾笑完了,拍拍薛采的臉頰:“那麼,就活下去吧,帶著憎恨與不甘,拚命地屈辱地活下去吧。你隻有活得比我還長,才有可能從我這裏取回冰璃,當然,前提是——如果真有那麼一的話。”罷,轉身揚長而去。
一路上,都聽得見她那肆意張揚的笑聲。
而薛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薑沉魚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手冰涼而顫抖,她低低一歎道:“別多想了,我們走吧。你的姑姑還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