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的一聲,拇指撥弄的力度發生偏差,導致毛筆從昭尹的中指上滑脫,就那樣掉到了長案上,骨碌碌地一直滾啊滾的,滾到案尾。
——正好從在座的八位謀士麵前一一滑過。
八人目光閃動,對於這個很難清是無心之失還是刻意之舉的狀況,暗自揣度。
然後便聽得一聲歎息,從弧線輕薄,卻又優美難言的雙唇間輕輕溢出,他們的聖上,終於將目光從筆上收回來,平視著眾人,緩緩開口道:“最後一次。”
八人互相對望。
昭尹站了起來,沒什麼表情地再次輕聲重複了一遍,仿佛是在對他們發令,又仿佛隻是在自言自語:“最後一次。”完,拂袖離座,直把八人全都弄得麵麵相覷,一頭霧水。
待得昭尹走出百言堂後,又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聲音打破寂靜,怯怯開口:“皇上的最後一次,是……什麼意思?”
綠衫少年淡淡道:“我想,皇上是想,這是他對淇奧侯的最後一次縱容與不追究吧。”
藍袍人擰眉:“也就是……”
紫衣人陰森森地接下他的話:“也就是,淇奧侯下次再犯這種錯誤之時,就是他的毀滅之期。”
堂中某支蠟燭哧地跳起幾朵燭花,令得光線乍亮的一瞬,亦令得堂前懸掛的烏木匾額上,綠漆陰文的“百言堂”三字,顯得莫名詭秘。
而這時,昭尹已走到禦書房外的長廊上,抬起頭,看向空中的下弦月,一隻烏鴉恰好飛過,“啊啊”地叫了兩聲。
田九緊隨其後,聞聲手指輕彈,那烏鴉就發出一聲慘叫,從空中跌落,正好掉到昭尹足前半尺處。
“人這就去處理掉。”田九飛速上前正要拾撿,昭尹已一腳踩到烏鴉身上,麵色平靜地走了過去。田九的身形頓時僵住,抬眸觀摩主子的表情,那張在月夜下顯得比往日更蒼白的臉,因為沒有笑容,而顯得不可捉摸。
“皇上?”他心翼翼地開口。
月夜下,昭尹的五官被染上淺淺的銀輝,眼瞳深黑,在俊美邪魅之外,呈展出一種難言的清愁。
他就那樣仰著頭,望著上的月亮,默立許久後,了六個字——
“朕要去看曦禾。”
寶華。
兩個蝶體大字,雕琢於翡翠匾額之上,四角各鑲有一顆龍眼大的夜明珠,點綴著底下的紫檀高門與白玉石階。
拾級而上,彎彎曲曲七重璧廊後,是琉璃為壁、水晶為地的屋宇。縱已入夜,但依舊燈火通明,依稀有絲竹聲從大廳處傳來,聽不真切。
昭尹卻沒有往那邊走,而是沿著碧林道拐了個彎,進了後院。相比前院的喧鬧,後院則一片靜謐。
兩位宮人正坐在回廊盡頭的台階旁聲話,見他出現,俱是一驚,正待躬身行禮,他卻已掀了雪紡竹簾走進去。
月光從大開著的窗戶照入,映得滿室寂寥。
寂寥的光影裏,一女子擁被而臥,長長的黑發像瀑布一樣散在枕旁,她閉著眼睛,呼吸綿長。
昭尹走過去,腳步很輕,幾近無聲。
月光落在曦禾臉上,她的睫毛與鼻翼下落了淡淡的陰影,熟睡中的五官,看上去因平靜而柔和。
昭尹坐到床邊,對她凝望半晌,眼底像有什麼東西化開了,變得深邃和柔軟。他伸出手指,輕輕撫摩著她的嘴唇,心翼翼,遲遲停停。
於是曦禾就勾起唇角露了點笑意出來。
昭尹目光閃動,也隨之笑了。
“別鬧……”曦禾嚶嚀,微側了側頭。
昭尹俯過身去吻她,曦禾一邊笑一邊無意識地揮手,呢噥道:“別鬧了……紅。”
昭尹的動作頓時僵住。
月光如紗。
紗下的美人膚似象牙,五官明麗。尤其此刻,笑意深濃,縱然還未睜眼,縱然仍在夢中,但眉梢眼角,蘊了道不完的銷魂,揚起數不盡的風流,美得傾國傾城。
他維持著那個彎腰的姿勢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地重新收回來。再看向床上的曦禾時,目光深處一片冰寒。
曦禾似乎意識到什麼,眉心微蹙,醒了過來。看見他,有點驚訝,又有點茫然:“皇上?”話音未落,昭尹已手臂一長,將她緊緊抱住。
曦禾下意識地掙紮,昭尹放輕了力度,但沒有鬆開。曦禾便不再掙紮,懶懶道:“今晚不是薑貴人的壽宴麼?你不在她那兒待著,跑我這兒來幹嗎?”
“朕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