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沉魚凝望著自己與他交握的指尖,眸色深深,湧動著讓人難以解讀的情緒,片刻後,抬起頭,對昭尹嫣然一笑。
於是昭尹也笑了笑,拉著她繼續前行。
薑沉魚低聲道:“皇上……”
“嗯?”
“師走死了。”
“嗯。”昭尹連眉毛也沒動一下,關於那兩名暗衛的境況,他自然早已從其他途徑裏知悉:據那個為了保護薑沉魚而少了一條胳膊一條腿的倒黴鬼,在床上苟延殘喘了一個月後,最終還是在回帝都的途中掛了。
“你還要暗衛嗎?那再給你兩個好了。”
薑沉魚仰頭道:“皇上還會讓臣妾出宮嗎?”
昭尹反問:“你想出宮嗎?”
薑沉魚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想。”
昭尹看著她,又笑了,用帶了點寵溺的語氣道:“心都玩野了。”停一停,又道,“不過,確實不該關著你。這皇宮……實在是太了……”
薑沉魚從他話中察覺到了點什麼,不由得問道:“皇上也想出外看看嗎?”
昭尹目光微變,瞬間就陰沉了起來:“不。朕,不去。”
雖然他麵色不悅,但可以感覺到,他並不是因為她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而生氣,更像是因為無法回應那樣的問題而對他自己生氣。
昭尹……好像……從來沒有出過皇宮吧?
在他縱容她外出曆練的同時,是否也在她身上投注了一部分他所不能擁有的渴望呢?
想到了這一點的薑沉魚,心中一時間,不知是何感覺。
“明,跟朕一起上早朝吧。”昭尹忽然道。
薑沉魚呆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是。”
昭尹所謂的“跟”,並不是真正和他一起出席,作為皇帝的智囊,在帝王上朝時,都是站在一側的暗室裏旁聽。而之前的翰林八智已經全部死了,正是需要挑選新人的時候。昭尹這麼,分明是意指她會成為其中之一。
這……算不算是被認可了呢?
薑沉魚唇邊浮出一絲苦笑,本該高興的事情,但因為造就其走上謀士一路的原因的消亡,就變成了十足的傷心。
想當初,千般逞強,萬般執念,皆為那人。
而如今,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她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鬆了昭尹的手,當昭尹驚訝地回頭時,隻見她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恭恭敬敬地遞到了跟前:“沒能完成皇上的交代,請皇上責罰。”罷,屈膝跪下。
昭尹接過冊子,打開看了幾眼,挑眉道:“程國的冶煉術……你是在變相地求朕賞你麼?”
“沒能娶到公主,是臣妾的失職……”
“得了吧。”昭尹一把將她拉了起來,眉梢眼角都笑開了,“頤殊那個女人人盡可夫,擅織綠帽,朕還真舍不得糟蹋了江愛卿和潘愛卿呢。”
薑沉魚聽他如此評價頤殊,明知刻薄,但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如此邊走邊談笑間,已到瑤光宮,昭尹鬆開手道:“你遠途歸返,必定累了,回去休息吧。”
薑沉魚叩拜了,轉身踏進宮門。才進門,就對上一雙眼睛,心頭頓時一顫。
因為背光的緣故,眼睛的主人站在暗中,眼神幽冷,像狼一般。
薑沉魚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姐姐?”
那人緩步走出陰影,廊前的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落在素白無血的臉龐上,照得她的眼神越發幽怨——果然是畫月。
“姐姐?”薑沉魚下意識就去握她的手,卻被她用力揮開。薑畫月什麼話也沒有,隻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就快步離開了。
這時握瑜才從屋內神色緊張地走出來,低聲道:“大姐來了有半炷香的時間了,剛要走,就看見……”
薑沉魚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姐姐必定是聽自己回宮了,聯係之前所謂的“淑妃染疾,送往碧水山莊靜養”的傳聞,所以擔心她有沒有康複,匆匆過來想探望,沒想到卻正好撞上皇上親自送她回宮,還一路牽手相談甚歡的模樣……
於是,原本的擔憂之情就又被嫉恨所取代,才會用那樣充滿恨意的目光瞪她。
一時間,心頭惆悵,百感難言,而這時,握瑜了句讓她更難平靜的話:“還有姐……老爺也來了,正在屋內等候。”
薑沉魚轉過頭,就看見盤龍雕鳳的門柱內,站了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一眼看去,文弱質樸,仿佛隻是很普通的一位中年書生,但當今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此人才是璧國真正的夜帝。
國之右相——薑仲。
她的……父親。
二十六白發
秋蟬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