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禾身上,仿佛寄托了她的一部分情感,那部分情感在她自己身上被壓製了、磨滅了、不複存在了,但卻在曦禾身上得到了延伸。
多想跟她一樣,無牽無掛,肆意妄為地一瘋了之,那樣就不用清醒地麵對姬嬰已經死去的事實;不用麵對心中一向敬為人的父親的醜陋一麵;不用麵對片刻都不會平息的風雲際幻的宮廷爭鬥;不用麵對人來人去,緣散緣盡……
薑沉魚在心中暗暗歎息著,站了起來。把毛巾等物交遞給一旁的宮人後,走至殿門處參拜昭尹:“給皇上請安。”
昭尹“撲哧”一聲笑了。笑得薑沉魚莫名其妙,隻好茫然地抬頭看他。
昭尹將一隻手伸到唇邊輕咳了一下,雖斂了笑,但眼波依舊似笑非笑,於是薑沉魚便更茫然了,忍不住問道:“皇上?”
“把你的手伸出來。”
薑沉魚聞言一呆,第一個反應卻是將手縮到了身後,然後又想起這個舉動不對,隻好僵硬地將手收回,顫顫地伸到昭尹麵前。
修長潔白、保養得當的十指上,有幾道新添的傷口,是剛才替曦禾洗澡時弄破的,因為曦禾不肯讓別的人碰,所以全過程都隻能由她獨自完成。不想昭尹眼睛那麼尖,一眼就看出她受了傷。
而昭尹的笑,自然是笑她一介千金,笨手笨腳。因此,薑沉魚雙頰微紅,慚愧道:“自父母寵溺,倒是連這種事都做不好了……惹皇上見笑了。”
昭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悠悠地囑咐了一句:“別忘了上藥。”罷,轉過了身子,抬頭看著夜空。昭尹成日裏笑眯眯的,偶爾發火,要不陰笑要不暴怒,總之,表情一向很生動,鮮少有太平靜的時候。因此,一旦如此刻這般不笑,就顯得心事重重,有種難言的抑鬱。
見他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的模樣,薑沉魚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皇上。”
昭尹輕輕地歎了口氣:“你看此地風和日麗,怎能想像千裏之外的江都百年大旱,顆粒無收。”
此事薑沉魚倒也有所聽聞。
江都是璧國出了名的魚米之鄉,一個都的收成就占了全國糧倉的五成,因此可以,江都富,下足。今年本也好好的,卻不知為何,自入夏後就沒再下雨,烈日暴曬,河道枯竭,竟將莊稼都給活活曬死了。再趕上老城主任滿、新城主交接的當口,等大旱的消息奏報到朝廷時,已經晚了。
“皇上想好前往江都處理此事的人選了嗎?”
昭尹斜睨了她一眼,挑眉笑了:“怎麼?你又要毛遂自薦麼?”
薑沉魚回頭看了看曦禾,搖頭道:“臣妾倒是想去,卻怕是不能了。”
“哦?真看不出,你竟然會把曦禾看得比國事重要。”昭尹這句話時的口吻很難清是嘲諷還是感慨。
薑沉魚盯著他的眼睛,沉聲道:“臣妾隻是覺得,江都之事,有人可以比臣妾做得更好,臣妾不是必需的,但是曦禾夫人……卻隻有臣妾了……”
昭尹整個人一震,久久,忽然伸出右手,慢慢地貼在了她的眼皮上。力道輕柔,沒有懲罰的意思,仿佛隻是不想再被那樣一雙眼睛所注視。
薑沉魚連忙後退一步,低下頭,再不與帝王對視。
昭尹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的舉動有點失儀,便笑了笑,收回手道:“朕給你個立功的機會如何?”
“嗯?”這位帝王的心思,她是越來越無法捉摸了。
“這個抗旱賑災的人選,就由你代朕挑選吧。”昭尹著還眨了眨眼睛。
薑沉魚忍不住問:“誰都可以麼?”
“嗯。”昭尹擺明了一副“朕不信你敢個不好的人選出來”的樣子。
薑沉魚幾乎想也沒想,就出了名字:“薛采。”
昭尹又露出一副“果然是他”的表情,輕輕地歎了口氣,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薑沉魚連忙跟上前追問道:“不行麼?”
昭尹還是不表態,於是薑沉魚又問:“真的……不行嗎?”
昭尹繼續前行,薑沉魚咬唇道:“皇上?”
回應她的,是如細沙一樣滑入耳中、不輕不重、不緊不慢,有著責備的色彩卻絲毫沒有責備的語氣的一句——
“你真煩。”
薑沉魚停下了腳步,注視著那個漸行漸遠沒再回頭的背影,這一次,是徹徹底底地呆住了。
前往江都處理旱災的人選在第二早朝時就宣布了,果不其然地選了薛采。
麵對璧王的這一決定,朝臣自然是大為意外,震驚之後,便開始百般阻撓,高呼不可。
給出的理由不外是:賑災不是兒戲,不是殿前娛君那等場麵上的事,怎能派個毫無經驗的黃口子去?更別薛采不但已經不是貴族公子,還是個低三下四的奴隸,怎能擔任此等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