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上吵得一塌糊塗不可開交之時,龍座上的年輕帝王悠悠然地了一句話,頓時把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昭尹的是——
“既然如此,就譴羽林軍騎都尉薑孝成一同前往,隨程主持大局吧。”
羽林軍騎都尉薑孝成是誰?
右相薑仲的兒子,薑貴人和薑淑妃的哥哥。不止如此,眾所皆知,他還是個——大草包。因此,皇上居然讓他跟著薛采一起去,不是亂上添亂麼?
群臣無不被震得風中淩亂,便連薑仲自己也萬萬沒想到,皇上竟然會把這個山芋丟給自己。剛想反對,但昭尹已經起身道:“此事就此決定,退朝。”
一幹宮人連忙擺開陣仗伺候主子退朝,於是昭尹就在滿堂臣子或不敢置信或痛心疾首或莫名其妙的癡呆目光中優雅退場。
而等他回到禦書房時,薑沉魚已在百言堂中等候,看見昭尹,雖然矜持,但眼底的笑意遮掩不住,自眉梢唇角處盡數流了出來。
昭尹似笑非笑地睨著她:“你滿意了?”
薑沉魚盈盈下拜:“皇上英明。”
“哦,你倒是看,英明在哪兒?”昭尹施施然地往錦榻上一靠,像貓一樣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薑沉魚恭聲道:“臣妾淺薄,妄度聖意,若有失言,請皇上恕罪。”
“朕賜你無罪。”
“臣妾以為,皇上讓孝成跟薛采同去,理由有三。第一,現在的薛采確實不能服人,派他前往江都,名不正言不順,但若讓我哥同去,就大不一樣。雖然我哥……”薑沉魚到此處,有點兒想笑,但又生生忍住,“不是幹實事的料,但起碼資格、身家都擺在那兒。而且這是他第一次擔任如此重要的事務,也是一個可以揚名立萬的好時機,我爹怎麼都會暗中幫他把路鋪得順順當當,做起事來,自然也就事半功倍。”
“嗯。”昭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
“第二,旱災,與雪災不同,非一夜之難。地方官員早該有所警覺,卻遲遲不肯上報,粉飾太平,而今終於拖得無可收場了就隨便找個借口將原城主調離,找個新人去收拾爛攤子。若收拾好了,自然是皆大歡喜,收拾不好了也沒關係,皇上追究起來,反正有替罪羊在……”薑沉魚冷笑,“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他們仗著高皇帝遠,事事欺上,皇上就索性將計就計,派薛采和我哥去,一個年幼,一個草包,看在他們眼中,想來也不會太過重視。孰料這才是皇上真正的用意——賑災固然重要,清汙更是勢在必行。等他們紛紛被定罪抄家之時,就知道自己錯得究竟有多麼離譜了。”
麵對她如此恭維,昭尹也隻是淡淡一笑,依舊不肯表態:“第三呢?”
“第三……”薑沉魚深吸口氣,表情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繼薛氏垮台,姬嬰離世,如今,滿朝文武,可以這麼——大多碌碌,無出挑者。”
昭尹原本慵懶如貓的表情也霎時變得很嚴肅。薑沉魚此話得極重,若是換了別的時候,或是被第三人聽去泄露了,都是一場大禍。可她,就那麼柔柔弱弱地站在他麵前,一臉平靜地把這句話出了口……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什麼東西擊中了,變得又是酸澀又是疼痛起來。
“是時候該重新選拔人才了,皇上選中薛采,就是要昭告下——高官重任,有才者居之。無論你是什麼身份,無論你曾有多麼不光彩的背景,都沒有關係。”
薑沉魚這番話得慷慨激昂,不料昭尹聽了卻是一笑:“是麼?”
和這位帝王相處久了,也就逐漸掌握到了他的一些性格特征。比如他此刻眼皮也不抬,隻是左唇輕輕一揚——這種笑容,就明他並不認同。
於是薑沉魚便停了下來,問道:“皇上,臣妾錯了麼?”
昭尹的目光掠過她的肩膀看向後方,用一種很難描述的表情道:“薛采……是不可能重回官籍的。”
停一停,補充道:“可重用,但不可賞。”
雖然他沒有繼續下去,但薑沉魚已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寒意自腳底油然升起,一瞬間,手腳冰涼。
是對美玉蒙塵的痛惜。
是對帝王無情的悲傷。
亦是對世事殘酷的醒悟。
親自亡於昭尹之手的薛氏,是不可能在昭尹之手重新站起的。那是一個帝王的尊嚴。也是一個朝代的規則。
縱觀曆史,為什麼很多冤案都在當時無法申訴,要等改朝換代後才能翻案昭雪?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規則在。
所以,薛采無論多麼出色,無論為國立下多少功勞,都不可能加官晉爵了。起碼,在昭尹還在位時,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