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沉魚的目光閃爍了幾下。
昭尹輕輕一歎,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你呀……你明明知道,離開你父親,離開你的家族,你在這後宮中就真的成了孤軍奮戰,再沒有靠山可以倚仗,沒有門路可以通達,甚至沒有親情可以惦念……這一切以你的聰慧,不會不知後果之嚴重。饒是如此,你還是舍棄了。所以,當得知你舍棄家族的那一刻起,朕就對自己,朕要嘉獎你,嘉獎這個做了世上最不一般的事情的女子。”
薑沉魚抿著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紅:“那麼皇上……為什麼會對舍棄家族的這種行為如此重視呢?”
昭尹的眉頭皺了起來:“沉魚,你究竟想問什麼。”
“是不是因為皇上自己也是受苦者,所以感同身受呢?”
“砰”的一聲,酒壺被打翻了。昭尹一下子站了起來,盯著薑沉魚,表情嚴肅。
而薑沉魚,依舊坐在榻上,連睫毛也沒顫一下地繼續道:“皇上在奇怪?在恐懼?在想為什麼臣妾會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昭尹沉下臉道:“薑沉魚,凡事要有度!”
薑沉魚睜著一雙水晶般剔透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然後忽然笑了。她五官柔和,因此鮮少有太過尖銳的表情,但此刻唇角輕輕一揚,眼皮微微一耷,卻是笑得異常冷酷。而在那樣冷酷的笑容裏,豔若春花的紅唇扯出優美的弧度,一字字,盡是冰涼:“皇上,琅琊是誰?”
昭尹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你……你什麼?”
“這個名字很少見的呢,我朝自開國以來,總共有一十三人叫這個名字,而這一十三人中,唯一能與宮廷扯上關係的隻有一個,而且,是很了不得的一個。皇上……知道是誰吧?”
昭尹眼中閃過一道凶光,冷冷道:“薑沉魚,你究竟想做什麼?”
“做什麼?”薑沉魚雙足落地,緩緩地站了起來,長長的裙裾一下子覆沒了地麵,她輕扣雙手,一步一步走過去,以一種皇後的姿態,平視著當今璧國最尊貴的君王,不卑不亢,“皇上,今可是黃道吉日呢,所以皇上選了今日為臣妾加冕,而臣妾,也選了今日,向皇上討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麵對如此咄咄逼人的薑沉魚,昭尹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公道。”
“什麼?”昭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於是薑沉魚又了一遍:“公——道——臣妾的是公道。皇上不知道這是什麼?也對,皇上素來任性妄為,唯我獨尊,永遠隻看得見自己的傷口,又怎會感應到別人的委屈呢?”
昭尹臉上閃過怒意,但很快就壓抑了下去,不怒反笑道:“好。繼續。朕倒要聽聽,朕究竟是怎麼虧欠的‘公道’二字!”
薑沉魚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到,微微一笑:“好啊,那咱們就先從曦禾夫人起吧。曦禾夫人真的很美呢,托皇上的福,臣妾得以出國遊曆,見到了各種各樣的美人。但她們通通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曦禾夫人。”
昭尹“哼”了一聲。
“這麼美麗的女子,當然生就該屬於皇帝的。所以,皇上派人玩了點兒手腳,讓她父親葉染欠下大批賭債,最後不得不把女兒抵押給了人販,再經由人販賣入宮中,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成了皇上的妃子。事後皇上怕風聲走漏,就把葉染給弄死了,從此,曦禾夫人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隻能守著皇上一個人了。”
昭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按捺不住道:“朕跟曦禾……根本不是你的那樣!”
“不是我的這樣,那是怎樣?皇上難道想你們是真心相愛?”薑沉魚看著燈旁的昭尹,心裏對他失望到了極點,“皇上,看看曦禾,看看她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真喜歡一個人,怎麼忍心她那個樣子?在她看見公子頭顱的那一刻,皇上沒有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嗎?皇上覺得她是為什麼瘋了的?是你毀了她!是你毀了她和公子!”
“那又怎樣!”昭尹一下子跳了起來,不顧形象地吼道,“朕是帝王!帝王是什麼?就是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全下都是朕的!更何況是一個女人!她是姬嬰的又怎麼樣?誰叫姬嬰不是皇帝?”
“為什麼姬嬰不是皇帝而皇上是,皇上不是最清楚的麼?”薑沉魚輕輕一句話,卻令得昭尹整個人重重一悸,然後,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