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另一輛馬車也進了該處園林。
車內的人彎腰下車,提燈相迎的人,依舊是懷瑾。
“陛下,請跟我來。”
同一條曲徑路,蜿蜒盤伸。同一個錦袍華衣的貴客,默默跟隨。同一首琴聲從雅舍內悠悠傳出,但來客的表情,卻一下子悲傷了起來。
懷瑾將他領到門前,躬身道:“奴婢就送到這兒,陛下請自己進去吧。”
便連這句話,也是一模一樣。
來客心中,輕輕地歎了口氣,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這一次,琴聲沒有停,但彈琴的人,卻將琴換了個地方,不再擺在外廳,而是內室。
內室與外廳的屏風也撤走了,隻垂了一重薄紗。
隔著紗簾,可以看見薑沉魚坐在裏麵垂首彈琴,琴聲越發動人。
來客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直到她一曲彈完,才輕輕鼓掌。
薑沉魚收手,凝望著來人,片刻後才輕輕道:“你還是來了,陛下。”
“我還是來了。”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赫奕低下頭,苦笑了一下:“我也以為自己不會來了。”罷,在外廳的桌旁坐下了。桌上擺著茶壺,他就拿起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沒想到,倒出來後,發現竟然是酒。
他頗顯意外地看了薑沉魚一眼:“寒夜客來酒作茶麼?”
“也許是因為‘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你要我醉?為什麼?”
“因為……”薑沉魚的聲音低迷了起來,“有些事情,也許隻有醉了,我才會,也隻有醉了,你才會聽。”
赫奕原本還打算喝的,但一聽這話,便放下了酒杯,對著紗簾後的影子注視了半,才開口道:“其實……我已經知道你想什麼了。”
薑沉魚低聲道:“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赫奕勾起嘴唇,自嘲一笑,“不要看朕在帝都的人脈啊……”
“那麼,陛下都知道了些什麼呢?”
“我知道你姐姐與人勾結,想要置你於死地。但是他們太真了,就憑他們那點兒三腳貓的伎倆,是逃不過薛采那隻狐狸的眼睛的。為了逼你死心,麵對現實,薛狐狸故意按兵不動,放任他們胡來,卻在最關鍵時刻出現,令他們功敗垂成,也讓你,看清了一切……”
這下輪到薑沉魚自嘲:“連陛下都知道的事情,我卻直到他們動手要殺我時才發覺……看來,我真的是璧國消息最不靈通的人啊。”
赫奕凝視著她,放柔了聲音:“薛采隻是想保護你。他雖然人鬼大,有時候不知道他到底要的是什麼,求的是什麼,但有一點很明顯——他願意輔佐你,也有能力輔佐你。你能有這麼一位丞相,真是讓無數人都豔羨呢,尤其是燕國的那位。”到這裏,忍不住笑了。
薑沉魚聽了卻沒有笑,而是別過了臉垂首看地:“所以,殿下認為我今邀你前來是為什麼?”
“反正不會是還債。”赫奕想了想,還是拿起了那杯酒,一口飲幹,“好酒!夠辣!”
“為什麼陛下認為我不是還債呢?”
赫奕又倒了一杯,再次仰頭喝幹,嘴裏含糊不清道:“你就快登基了,我就算再怎麼荒唐,也知道一位帝王,是還不起人情債的。”
薑沉魚的聲音變得有些古怪:“那陛下為什麼還來?”
赫奕仰起頭,怔怔地望著紗簾上方的一盞燈,呢喃道:“誰知道呢……也許,我隻是在等一個奇跡?不知道呢……我、我……哎,你還是當我沒來,你也不在這裏吧!”罷,索性拿起了整個酒壺,往喉嚨裏倒。
薑沉魚忽然起身,走過去,慢慢地拉開了紗簾。
赫奕的手停在了半空,酒從茶壺的壺嘴裏流下來,偏離了他的嘴巴,淋在他的衣服上——他,呆住了。
因為,薑沉魚穿的,乃是一件薄如蟬翼的紅衣,玲瓏的身軀在燈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頭發完全打散了,柔順地披在肩上,完全是一副大家閨秀卸妝後準備睡覺的樣子。
茶壺裏的酒流幹了,然後,“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滾開。
赫奕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你……”
“陛下上次走的時候——除非能償還給你想要的東西,才可以再次約見你。而我,既然再次約見了你,為什麼陛下就認為,我一定是個賴賬之人呢?”薑沉魚慢慢地走到他麵前,眉目如畫,再被燈光一照,在清麗不可方物之餘,更多了幾分嫵媚。
“你……”赫奕卻仿佛變成了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麵對心儀的少女,手足都無措了起來。
“陛下,你要的……是我吧?”薑沉魚著,慢慢去解自己的衣帶。
赫奕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繼續做下去。他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抬起頭,直視著她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