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我的父親母親 3(3 / 3)

當龍相齊神父作此解釋時,威尼斯人順著一個手繪的曲線帶審視著地圖,那些曲線在起點處彙聚在一起,然後在另一端向各個方向發散。

“台風被視為活著的、會呼吸的巨獸可是一點兒也不為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們來自我們人類稱之為太平洋的海上。”他評論道,腦子裏想著別的事情。

在觀象台,隻有那微風吹過的聲音才會打破山間上空的沉寂。龍相齊神父把他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這裏,宗教和科學被統一在他的工作中,被緊密地結合在一個了不起的意大利人的頭腦裏。不過,威尼斯人想知道,他的愛國精神與他的宗教信念一樣強烈嗎?由龍相齊神父所領導的這個組織真的擁有巨大的潛能:觀象台的數據采集者深入中國腹地,不少位於共產黨所占領的地區,如此龐大的情報人員網絡可能使觀象台成為一個相當不錯的諜報中心。事實上,每天向徐家彙觀象台發電報的任務為收集和散發與天氣無關的情報提供了很好的掩護。

徐家彙觀象台

但是,他怎麼知曉龍相齊神父對此是怎麼想的呢?威尼斯人掂量著這位傳教士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短語,準備找合適的話適時地插上一句,同時,他也準備好了一旦感覺不對勁就打住話題。

威尼斯人問了一大堆問題,神父以他那特有的耐心平靜而略帶自豪地一一作了解答,隨後,威尼斯人正準備說出最關鍵的話,這時齊神父開了腔:“你相信就連日本人也知道我們嗎?就在今年冬天,在元月一個非常寒冷的一天,一位日本海軍上將連同他那艘巡洋艦上的艦長以及另外兩位官員來觀象台拜訪我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艘巡洋艦的名字叫‘出雲’號。他們好像對我們的工作非常感興趣,不過,他們後來逮著了一個機會問我是否願意與他們合作,將我的一些數據收集站交由他們操控。毫無疑問,數據收集站會被利用來發密碼電報,而他們會派人把這些密碼電報取走。隻有日本人和德國人才會想到我會與他們合作!我之所以將德國人也包括在內是因為他們去年來拜訪過我。他們從山東跑過來問了我同樣的問題。他們也不想一想耶穌會怎能同意那樣的請求呢?”

威尼斯人的心被重重地擊了一下:他的任務失敗了,他隻能希望龍相齊神父還沒有意識到他來此地的真實目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禮貌地與這位耶穌會士告辭並回到辦事處報告任務失敗。讓他略感安慰的是,雖然是之前的兩個國家因碰壁而導致他的任務失敗,但是相比而言,他在觀象台還呆了比較久,他的挫敗還算體麵。

就在他去徐家彙觀象台的當晚,意大利領事館照例在法國總會(Cercle Sportif)舉辦了一個聚會。

威尼斯人回到了住所,在稍事休息和泡了一個舒服的澡後,他換上了一套白色的生絲裝,內襯一件黑色襯衫。衣服是一位專為意大利海軍軍官和公使館人員訂做衣服的中國裁縫做的,大家都叫他“襯裏先生”,因為他最初就是靠修改海軍帽的襯裏而為眾人所知的。打扮妥帖、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出門直赴在法國總會舉辦的聚會。

這些俱樂部都一個樣,當他環顧四周時這樣想。說實話,法國總會建築的奢華程度即使在歐洲也難得一見:巨大的橢圓形舞廳以及彈簧鋼製的舞廳地板;當時規模最大的室內遊泳池,冬天時遊泳池被遮蓋了起來作為羽毛球場之用;36個網球場;廣闊的草坪;漂亮的露台;以及提供各種美食的餐廳。不過,這裏又與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區別,會員們戴著巴拿馬帽,穿著白色的套裝;工作之餘,他們來打打馬球或網球,在藤椅上休息,喝著由中國侍應端上來的凍雞尾酒,他們令人討厭地不斷重複著同樣的話題:跑馬、女人、生意,還有天氣。

不過,今天晚上,有一個驚喜,一個有著深遠影響的小小驚喜在等著這個百無聊賴的年輕外交官。就在他走進俱樂部後不久,一個年約50歲、個子矮小、身材豐滿、一頭金發精心地盤成一個髻的女人向他走來。

“我們在哪裏見過,對嗎?”她馬上問了一句,“我非常喜歡意大利。我在米蘭生活了兩年,在Via Rovello。你知道嗎?我一直說意大利語,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用意大利語唱歌。是的,我是個歌手。至少以前是。我有3年沒唱了。我是唱歌劇的,所以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決定去你們國家學習……我是來自列寧格勒的奧爾加·亞曆山大羅娃(Olga Aleksandrova)。你來自意大利哪裏?”

“馬可·波羅的城市,”威尼斯人笑著答道,“不過我在6個月前才沿著他的足跡來到這裏,而且我選擇了更快、舒適得多的旅行方式!夫人您呢,您到上海多久了?”

就在威尼斯人可能後悔提出這個唐突問題的時候,那個女人開始竹筒倒豆子般地聊起自己來了。

原來,她在1925年底就到了上海。她丈夫是個珠寶商。此前他們在俄羅斯工作和生活。因為工作難找、作為歌手的職業極不穩定,他們在俄羅斯的日子日益艱難。所以,在她父母死後,為改善丈夫的工作境況,夫婦倆決定移居到莫斯科。遺憾的是,此舉對雙方來說並不成功。因為她不是莫斯科人,歌劇院沒有人願意幫助她。列寧死後,斯大林開始絕對操控這個國家,一切變得更為嚴峻,對猶太人的大屠殺更使得像他們這樣的猶太人沒有辦法生活下去。數萬俄羅斯人開始逃離他們的家園,他們計劃在美洲開始新的生活。她丈夫沒有考慮經行歐洲,而是決定走西伯利亞大鐵路到達符拉迪沃斯托克,他相信這條線路會更好走。當他們到達太平洋海岸時,他們遇到了巨大的困難:他們最後還能搭上一艘開往日本橫濱的船可真是奇跡,從橫濱他們繼續行程來到了上海。

說到這兒,奧爾加·亞曆山大羅娃停下來喝了一口香檳酒。

“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她馬上接著說道,“我們到達此地時會被抓起來並拘押在一個俄羅斯難民營。地方當局對我們所有的同胞都采取了這一措施:他們擔心在中國各地已經形成的共產黨組織製造叛亂,所以他們將我們隔離起來,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被扣留了大約一年半,在證實他們能夠自主謀生並且無意給中國當局製造麻煩後,他們獲得了自由。

要過活可不容易,不過夫婦兩人在經過一段勉強度日的生活後在上海重操舊業。因為上海所有最豪華的酒店都雇用管弦樂隊來娛樂在主餐廳用餐或是在公共假期喝茶休閑的客人,所以對她來說說服酒店經理讓她為客人演唱選定的意大利詠歎調並不是件難事。而另一方麵,她的丈夫,如她所說,已經進入了一個“金礦脈”,他起初是幫官太太們改首飾、修理和清潔珠寶,繼而開始賣他自己的珠寶。

“但是現在我幾乎放棄唱歌了,”那個女人終於總結道,“我知道我的嗓音已大不如前了,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比一個歌手的嗓音失去神采更讓人傷心難過的了。不過,我找到了一種方式將我的經驗傳授下去,現在我擁有一幫熱愛西方歌唱藝術的學生: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對這個藝術充滿了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