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我的父親母親 8(2 / 3)

之後,青灣和威尼斯人沿著一條通往集市的道路走著。在一個街角,威尼斯人突然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那些有矮架子支撐的大陶缸裏裝的是啥?”他問道,“它們大得可以將我們兩個人藏進去。”

差不多所有的大陶缸都配有奇怪的蓋子,就好像是保護缸裏的東西免受街道上飛揚的塵土汙染似的。威尼斯人走上近前,他看見矮架子鑿進去了三級台階,一些路人走上台階,將一根長長的竹勺子伸進一個陶缸裏。就在那會兒,隻見一位女工將竹勺子伸進陶缸,胳膊一彎將缸裏的東西舀了出來,然後開始大口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兩個街頭流浪兒也在缸旁邊喝著什麼東西,為了能夠到缸裏麵的東西,其中一個流浪兒還站在了另一個的肩膀上。

“缸裏裝的是什麼東西?”威尼斯人問。

“茶。任何人口渴了都可以喝。”

“不過是誰在行善呢?”

“一些名門望族。我外公曾在虎丘山腳擺過這麼一個茶缸,專供那些上虎丘塔的香客消渴解暑。城裏有一個協會,專門負責那些陶缸,使之時時裝有茶水。從前,在每一條街的街角都擺有那樣的茶缸——有專人確保茶水始終是滾燙的。在寒冷的冬天,架子下會擺上一個一直生著火的火盆。現在像這樣的茶缸所剩無幾了,因為缸打破後就沒有換新的,所以數量越來越少。茶水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味兒了。現在的茶是微溫的——不過是日照和赤陶土使之保溫而已。真是遺憾,因為我們中國人喜歡喝滾燙的茶。”

“多麼奇特的習俗啊!我想嚐一勺。我渴了。”

“不,不要啦。”青灣請求道。

“為什麼不?”

“因為今天早上,要飯的,髒兮兮的小流浪兒,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兩個,誰知道還有其他什麼人,或許甚至有麻風病人,都用過那些個竹勺子舀茶喝了。哪怕我渴得要命,我也絕不會去冒那個險的。”

“真是遺憾。我本想用竹勺子舀一口嚐嚐的。”威尼斯人說道,在青灣的堅持下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所有你想喝的茶都能喝,哪怕是用那些竹勺子喝都可以,但是不要喝這些缸裏的茶。你要是那麼做就沒法更多地了解中國的習俗了,因為你可能會因此沒幾個星期好活了!”

“那麼我就用其他的東西喝。”他說著,向四周望了望,一家瓷器店進入他的眼簾。他拽著青灣的胳膊,固執地朝那家店走去。

一進店門,他們就直奔賣瓷杯和瓷碗的櫃台。

“你可以喝那個茶,但是你隻能用我為你挑選的瓷碗來喝。這樣一來,你還有了一件蘇州大運河之行的紀念品。”

接著,青灣找到了店老板,開始和他快言快語地聊著。那個男人不時地點點頭,然後突然跑進店後麵不見了。回到櫃台前時,他拿了一個包,小心翼翼地遞給了意大利人。

他高興地拿著那個包來到一個陶缸前。他看見一個乞丐在台子上大口大口地喝著,然後將勺子裏剩餘的茶水又倒回了大缸。威尼斯人站在那裏,看上去舉棋不定。他突然覺得,把自己那隻貴重的碗伸進缸裏舀茶水喝實在是不爽。青灣見勢馬上走上前。她欣然地望著他,幾乎沒有一絲嘲弄的味道,她很滿意自己用這種方式——給他一件很珍貴的東西,讓他舍不得那麼糟踐地用——勸阻了他喝茶水的念頭。千言萬語不如一個小詭計,她想。

隻有中國人才明白,大多數東方女性外表溫柔,舉止優雅,但實際上她們個性十足。在卿卿我我中,她們會表現得嬌柔含蓄,但是一發起火來,她們可是情緒異常激動。年輕的意大利人在走了一趟玉寺街——一個勞工密集、被稱為“罵街的地方”——之後馬上就領教了這一點。這條街很窄,街上人挨人,人擠人。大家各走各的,幾乎沒什麼人停下步子聽兩個女人罵街。隻見那兩個女人背靠背地坐在一個6英尺高的台上,兩人各罵各的,她們那滔滔不絕、聲嘶力竭的叫罵聲傳遍了整條街,就連街道四周的古民居的頂樓和街道兩旁的鋪子的後院都能聽到。

“那兩個女人到底在幹什麼?”威尼斯人一臉驚訝地問。

“這是一個古老的中國習俗,心中有怨氣的女人可以站在屋頂宣泄她們的憤怒和不滿。這種罵街之所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是為了避免蜚短流長。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在一個摒棄了這一習俗的地方看到有人罵街。”

“但是為什麼沒有人去阻止她們呢?”

“沒人想去這麼做。”

“她們瘋了嗎?”

“不,隻是很生氣。”

“但是她們到底要幹什麼呢?”他追問道。

“她們在做對自己大有好處而無害於他人的事情。”青灣巧妙地答了一句。

“正如意大利有句俗話,有些衣服最好在家裏洗(即家醜不外揚——譯注)。”威尼斯人說道。

“你看到那些窮人住的茅屋了嗎?如果她們在家裏大喊大叫,那麼家裏所有的人還有鄰居都得忍受她們情緒的大爆發。跑到大街上去罵是一種很有效的、不攪擾他人的方式,相信我。”

“男人也這樣嗎?”

“這是女人的特權。男人用的是政治!”青灣冷嘲熱諷了一句,說著,把還在愕然中的意大利人拖走了。

她領著他穿過了縱橫交錯的狹窄街巷和大運河,並在那裏攔了一輛黃包車來到山腰。車夫很樂意等兩位客人下山後再坐他的車,他已經注意到了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小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