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我的父親母親 9(1 / 3)

第一部分我的父親母親 9

盧德米拉的屋後鄰著一條風景如畫的運河,她的家有幾間布置得非常簡樸的房間,房間裏配備了藤條家具和幾個薄荷綠的靠墊。這所房子是英租界的一個顯貴家庭科爾曼夫婦送給她的,盧德米拉曾在他們家裏擔任家庭教師,一直輔導科爾曼夫婦的幾個孩子,直到他們被送往英國讀大學。

盧德米拉個子高挑,皮膚白皙,這位獨居的外國老太太深受中國鄰居的尊敬和愛戴。她坐在屋後陽台的一把舒適的扶手椅上,要麼專心致誌地看書,要麼全神貫注地刺繡,反正就是盡量不去想以前的事情。時不時地,她還會望著各式各樣的船——從小船到裝載著從長江挖掘來的沙子運往蘇州各個建築工地的大駁船——在運河上慢慢地、靜靜地駛過。

她與蘇州城外的世界的唯一聯係是通過奧爾加·亞曆山大羅娃,她每年兩次到上海探望奧爾加。正是在其中的一次探望中,奧爾加把她介紹給了她最得意的門生青灣,而青灣在之前的一次蘇州之行中向盧德米拉坦承了自己對年輕的威尼斯人的愛慕之情。盧德米拉對他們的愛情故事非常上心,盡管她孑然一身,盡管她自己的生活中一直沒有空間來盛載一個男人的愛情。

她熱情地招呼兩位年輕客人,一見青灣,就跑上前去親吻她的臉頰,但青灣卻不好意思地閃避了一下頭。雖然她非常喜歡老師的這位朋友,但是這種親吻某人以表示問候的方式可不是中國的習慣。

盧德米拉早就決定穿著俄羅斯的傳統服裝迎接客人。盡管衣服是在當地用中國的布料和絲綢製成,但是依然頗具大革命前傳統俄國裝江南水鄉老蘇州

束的味道,一些精心挑選的配飾和輔料更增添了那種歐式服裝的神韻。威尼斯人對女主人不尋常的裝束和家裏簡單雅致的布置禮貌地表示了讚賞,他說著,女主人那明亮的陽台似乎一下子就變成了契訶夫式別墅的露台。興高采烈的盧德米拉將茶從她那銀質的茶壺倒進小骨瓷茶杯中。她按照西方的飲茶之道,把切好的檸檬薄片以及銀質的小鉗子遞給他們。餐床上也擺了銀質的餐具和一套精致的韋奇伍德陶瓷。盧德米拉解釋說,那套精致的英國陶瓷是科爾曼夫人送給她的,她很高興終於有機會派上用場了。

“今晚,我想讓你們品嚐一下俄羅斯美味。”說著,她將一個冒著熱氣的湯碗端到陽台,放在桌子的中央。

“這,”她宣布道,“就是著名的俄羅斯湯。你一定聽說過羅宋湯,不過你是否嚐過呢?”她問威尼斯人。

“不,從來沒有。我很高興我的第一份羅宋湯是由一位俄羅斯人親手在家裏做的。”

他們津津有味地喝著那份甜菜湯,吃著隨後端上來的餃子形餡餅。或許是那些重新發現的美味喚醒了遠去的記憶,在晚餐結束的時候,盧德米拉向兩位年輕的客人講述了自己不幸的遭遇。

“當革命發生時,我還在上學,”她開始說道,“我們的老家在俄羅斯中部的卡賓(Karbin),不過我們住在聖彼得堡,我父親在帝國時期曾是那裏的一位高級官員。因為他在沙皇時期擔任過官職,所以被遣送回卡賓。一天晚上,我們家的佃農跑來報信,讓我們逃跑。他們提出用雪橇把我們送到中國邊界,並讓我們打扮成中國人的模樣蒙混越過邊界,但是為時已晚。蒙古士兵已經趕到我們住的那個地區並在尋找我的家。農奴們嚇跑了,幾分鍾後士兵們到了。我的父母被刺刀刺死,其他幾個士兵扒光了我姐姐的衣服輪奸了她。幾近瘋狂的她從一扇窗戶跳了下去。我躲在遊戲室的一個秘密壁櫥裏不敢出來。到了晚上,我穿過田野試圖逃跑,但是第二天一早,士兵們發現了我,把我押到一個穀倉,像頭天晚上另一幫士兵對我姐姐那樣淩辱了我。有幾個月時間,我像一隻受傷的動物,四處躲藏,不讓人發現。我感覺被人圍困,黑暗中我想象著那些可惡的士兵在等我自投羅網。一天晚上,饑腸轆轆的我藏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一位老人發現了我。他立刻看出我與其他人不同。他覺得我可憐,把我藏在他的雪橇裏,並在上麵蓋了一堆破舊衣服遮掩,然後沿著他熟識的路駛往中國邊界。到了那裏,他告訴我在哪裏跨越邊界比較安全。我走了一夜,第二天也沒有歇腳,但是當天晚上我被幾個中國士兵發現,他們把我關了起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北方一個派係的守衛,他們的首領是一位名叫張作霖的軍閥。我當時想,自己肯定活不了幾個小時了,他們會一刀把我捅死。但是沒想到的是,他們要比俄羅斯人和善多了,他們對我那營養不良、受到虐待和傷害的可憐身體也給予了尊重。後來,我被轉交給了幾個女人,她們照看我,給我吃的。當我開始感覺好些的時候,我與其他女人一道被帶去見張作霖大帥和他手下的官員。我們被分派在那些男人中間,而張大帥選中了我。他夢想著能成為中國的墨索裏尼。我記得他在坐下來開始用餐之前常常會談起這位意大利獨裁者的豐功偉績。大帥很快就對我的外表和冷漠厭倦了。他提出把我送給他的副官餘潘(音譯),但是我暗示寧願做一個煙花女子,於是他把我安排到了奉天(今沈陽)的一個大煙館工作,在那裏我的工作是給那些煙鬼們裝煙鬥。就在那裏,我了解到有一大幫白俄羅斯難民在上海定居了下來,我想,如果我向上海租界的一個由白俄羅斯人經管的難民中心提出申請的話,我可能可以得到食物和住所等方麵的幫助。所以我決定逃往上海。我必須盡可能地小心謹慎。向大煙館的煙鬼們打聽是不可取的,因為人們每天都遭到出賣和背叛。後來,我找到了一個辦法與一位外麵的俄羅斯商人聯係上了,此人不打算再回到他的祖國去。他建議我從大連搭乘一條到上海的船。我感覺可以信任他:共同的愛國情懷讓我們的心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