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我的父親母親 17
1943年9月8日,意大利宣布無條件投降,墨索裏尼法西斯政府的垮台所引發的混亂很快波及到了中國。而此前,意大利與日本之間的盟約關係於7月底時,即墨索裏尼被解職時就已經變得非常緊張,不過隻是到了9月8日意大利宣布無條件投降時,這個國家才立馬被日本視為敵人。1943年9月23日,德國納粹黨衛軍營救墨索裏尼成功,並讓他粉墨登場,在意北部成立了法西斯傀儡政權——薩羅政府(Salò Republic,即意大利社會共和國),與意大利中央政府對峙。這一形勢的變化使“日出之國”日本一再打擊意大利人在中國的利益的舉動有所收斂。意大利人隻有宣稱他們還是法西斯分子並簽署一份協作文件才能免於報複,盡管什麼也沒能阻止日本人征用和沒收意大利公使館、船隻、武器和軍需品。
意大利外交官被允許按照國際慣例離開:他們搭乘“帝光丸”號(Teiko Maru),一艘日本軍隊的運輸船,先前往日本,然後再轉道回國。對許多人來說,搭乘曾將他們從歐洲帶到上海的同一艘船是件很奇怪的事。之前,那艘船上飄著一麵法國國旗,它原名叫D’Artagnan,曾是法國郵船公司(Compagnie Messageries Maritimes)在遠東航線上的快樂和驕傲。1942年,一場大火使它沉於黃浦江,之後它被日本人打撈上來並修複使用,其名字也改成了現在這個名字。這艘船可謂命運多舛:1944年,它在太平洋南部被一艘美國潛艇發射的魚雷擊沉。
在這個灰蒙蒙的11月的早上,我父親在外灘遠眺。這時,“帝光丸”已經起錨,繩索將這艘巨輪拖了出去,然後它轉了一個方向,將船首對著河口。父親一路朝河南路走去,再從那裏到靜安寺路去見我母親。他心情沉重,預感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一次見麵。日本人正在利用告密者提供的名單在全城抓人。被通緝的男人和女人們將被送到在日本人控製的一些地區建立的集中營去。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父親隻能是被迫簽署一份與日本人協作的文件。對此,他認真地考慮了很長時間,並準備這麼做。日本人不會對他的這一舉動感到詫異,因為在他們眼裏,我父親就是一位忠實的法西斯主義者。
但是,在距我母親的寓所不遠處的地方,他聽到領事館的那位“聖人”在叫他。他詫異地轉過身,那位中國人將他帶到了一棟樓的門口。“有人,”聖人小聲說道,“已經告訴日本人你與齊亞諾部長私交甚密,要不就是說你曾經是他在中國的特別觀察員。現在他們知道齊亞諾已經被元首逮捕,我建議你不要簽署那份協作文件。在他們看來,你現在就是那個背信棄義逮捕了自己女婿的人的敵人。如果你簽了文件,你也會被懷疑是對那個你曾經為之效力的人的不忠和懦弱。在日本人看來,沒有什麼比不忠和背叛更不光彩的了。”
這番話讓我父親不知所措,不過他還是謝過了這位好心人,繼續朝家趕。他一進房門,我母親就眼淚汪汪地說:“日本人來這裏抓你了。有人告了密。他們知道你今天沒有搭那艘船離開。”過了幾分鍾,他們給兩個日本軍官和一位穿著便裝的中國人開了門。在檢查了他的證件之後,他們命令他第二天早上趕到公平路碼頭,隨身攜帶一隻手提箱以及兩天的食物,否則他將受到被捕和被射殺的懲罰。我父親意識到聖人是明智的:那一紙協作文件書根本不會給他帶來一丁點兒的人身保護,而且可能還會被利用來對付他。日本人的不擇手段和陰險狡詐是出了名的,他們會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向你發起攻擊。
第二天,在瓢潑大雨中,聽天由命的青灣陪同她的丈夫過了蘇州河。到了公平路碼頭附近時,哨兵線攔去了他們的去路,一列士兵正在對過往人員進行檢查,凡是不在他們名單上的人一律不許通過。當威尼斯人正在排隊等候登上一條停泊在那裏的駁船時,他聽見一個聲音在叫他:“這裏,意大利少爺,拿著這個!可能會有用。”他還沒有聽出張的聲音,張就把一個裝有折疊起來的10美元鈔票的信封塞到了他的大衣口袋裏,同時將一個事後證明是無價之寶的水壺塞到了他的手裏。一眨眼,張就消失在那隊服服帖帖的收容者中了,隻見日本兵不時地用刺刀戳著他,指著他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