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我的父親母親 17(2 / 3)

大雨中,我的母親久久地佇立在一個店鋪的簷口下,她旁邊站著許多其他默不作聲隻是哭泣的女人。日本兵先是對那些站在那裏、渾身濕透的女人喊了幾句讓人聽不懂的話,然後上了卡車,消失在籠罩著港口的薄霧裏。一艘汽艇的主人從載著收容者的駁船駛去的方向回到岸邊他的船停泊的地方,他告訴我母親,那條駁船駛向了黃浦江口的吳淞,一條名叫“維多利亞”(Victoria)的內河船正等在那裏。那條船於頭一天已經搭載了其他一些收容者,現在它準備往上遊進發。根據安排,這條船將在鎮江稍作停留,然後再駛往大運河上的揚州。我母親非常珍視這一信息。至少她知道她的丈夫被押到了哪裏。如果她去蘇州,那個慈祥的老太太盧德米拉會熱情招待她的地方,她就會離揚州近一點。

經過大約6小時的行程後,我父親從船上的一個舷窗往外看,他們的終點站揚州快到了。當他們到達集中營時,集中營裏大約200名被羈押者熱情地歡迎了他們。守衛搜走了他們所有的錢和值錢的東西。這座集中營原是尚在建設之中的浸信會醫院,被羈押的人都被關進了狹小的房間——男女老少擁擠在一起。

集中營位於一個廣袤的農業區內,日本人沒有理由不給收容者們吃的。在揚州四周肥沃的田野上,生長著稻米、蔬菜、甘薯和穀類作物,被羈押者們不僅有豬肉吃,而且還可以吃到驢肉和牛肉。與之相比,水的供應是非常稀缺的。集中營裏的水取自大運河,水用大桶裝著,然後用馬車運回集中營。正因為如此,水被嚴格限量供應,這一短缺在炎炎夏日給被羈押者們帶來極大的不便。另外,也沒有煤,所以收容者們不得不自己收集樹枝木棍和風幹的燈芯草在他們自己搭建的爐灶上生火煮食。日本人允許他們一周寫一封信,但是威尼斯人的信沒有一封到了青灣手裏。集中營裏沒有報紙,所以收容者們與外麵的世界完全隔絕了。

龍華集中營狹小擁擠的房間

一直沒有丈夫的消息,青灣十分擔心,她決定去尋找自己的丈夫。她匆匆忙忙收拾了幾件衣服,然後給蔣聖人打了個電話,請他轉告她在杭州的家人她的去向。她跑到車站,一路經過了日本兵的層層盤查,最後終於於當天下午趕到了蘇州。

盧德米拉非常高興再次見到她年輕的朋友,她對青灣的尋夫之舉充滿了信心。戰事發生以來,蘇州一直相對安寧,這座城市在日本指揮官眼裏不是一個危險,所以日本衛戍部隊兵力不多,街上少有日本兵巡邏。盡管如此,盧德米拉還是十分小心翼翼,日子過得如履薄冰,因為她擔心,作為一個俄羅斯難民,她的命運將會和奧爾加夫婦一樣。過去的苦難讓她時時心存恐懼。她像往常一樣在陽台上那把大藤椅上打發時光,陽台是用幾根釘進運河河床的樁子支撐起來的。站在陽台上,她看見船隻在水麵上繁忙地來往穿梭,但是她卻對過路人視而不見,因為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你可能因為好心好意給一個要飯的一小桶米之後就被此人出賣。”她常常這麼說。

第二天一早,為了不引人注意,我母親換上了一位農婦的藍布衣服,與一些農民混跡在一起。他們指給她到揚州最近的路:她得先到達北麵的長江渡口,找到登船點,船過了寬寬的江麵後再駛進內陸水域,然後到達大運河北段,揚州就在那裏。這趟行程不短,大約有60英裏,但是她沒有被此嚇倒,盡管她不常出門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