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些農民一道一路走走停停後,她終於在次日下午到達了揚州,一到那裏,她就馬上著手尋找羈押了自己丈夫的集中營。這一次,她又多虧了農民們的幫忙,從他們那裏獲得的信息來看,當地農民、守衛集中營的日本兵以及被羈押者之間有著很活躍的貿易。在白天,農民們被準許帶著他們的瓶瓶罐罐來到集中營的鐵絲網旁,那裏就是貨物公開交易的場所。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嚴格的安全措施,因為一個被監禁在中國的西方人根本不能指望乘機逃走而不被人發現。農民們不僅告訴了她集中營的所在位置,而且還讓她知道了接近集中營的最佳方式。但是她擔心看不到自己的丈夫,如果她看到了,她拿不準該對他說些什麼而不引起日本兵的懷疑。
在一位農民的指引下,青灣向集中營的圍欄走去,她跟著一群去做生意的農民遲疑地靠近了帶刺的鐵絲網。當她望著鐵絲網那一邊湧過來的犯人們時,她的心在隱隱作痛。突然,她覺得自己瞥見了她的丈夫,當他轉過身時,她立即認出了他。這真是太幸運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她顫抖著,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一幕讓她吃驚,她愣了幾秒鍾沒有說話。他們站在那裏,用一種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對方,他們悲喜交集,喜的是劫後重逢,悲的是他們不能觸摸對方。她深情地凝望著他,奔湧而出的眼淚令她無法喘息。她手上的籃子掉在地上,裏麵的土豆滾進了兩層帶刺鐵絲網之間的無人地帶。她向前邁了一步,聽到那個她愛戀的聲音,那個極力壓抑著自己內心情感的聲音,說了幾句簡短的話:“我在做夢吧,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女人。沒有其他人像你這樣做。”
就在那一刻,一個哨兵朝鐵絲網走來。那同樣淡漠的聲音低聲對她說,假裝她是因為土豆掉到了地上,她夠不到那些掉在兩層鐵絲網之間的土豆而掉眼淚的。那位士兵走過來,沒有看她的臉,而是用腳把土豆踢給了她,然後繼續慢悠悠地巡邏。我父親再一次湊了過來:“我們的女兒還好嗎?”他小聲問道。
“她很好。她長了很多顆牙了。3個星期前我去看了她。日本人搜查了傳教團,但是牧師們及時把她藏起來了。她那頭卷發和挺直的小鼻子讓她在那幫女孩子中間顯然很突出。”青灣急急忙忙地說。那個哨兵又朝這邊走來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我母親都準時出現在那裏,她發現父親總是在那裏等著她,假裝漫不經心地踱來踱去。他愈發擔心她:如果守衛攔住她,發現她的真實身份,那麼她就有性命之虞。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時,他說:“聽我說,親愛的。總是在這裏見麵實在是太危險了,其他犯人會看見的。你不知道這裏有多少犯人為了從守衛那裏獲得一些好處而時刻準備著出賣別人。”
“我明白。我就回上海並考慮一下其他的事情。我會再來看你的。”
他深情地望著她,但是為了不讓她更傷心難過他掩飾了自己的情感。
“再見,我最親愛的。別擔心我。記住,你一直在我心中。”
他看著她走開了。那鬆鬆垮垮的農民衫,更襯出她曼妙的身材。他的眼睛一直尾隨著她的身影,直到她與那些農民朝村子的方向越走越遠並最終模糊一片。他不禁悲從中來,眼中充滿了淚水。我父親站在那裏,悵然若失地凝視著遠方。他回到自己的牢房,現在,他幾乎是害怕那道熟悉的風景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