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灣再也聽不進伊戈爾的講述了。這個消息讓她驚呆了,她隻是望著他,任由他斷斷續續地敘說著。
“就在我們被解放的幾天前,投擲物資就開始了。三架美國飛機在集中營上空超低空飛過。他們繞著集中營上空轉了一圈,幾乎馬上又飛回來了。怎麼辦?——我們趴在地上……向它們揮舞白色衣服嗎?突然,飛機擲下了貨板——木製的,每個角落上都有一隻降落傘……這些貨板上的金屬容器裏,裝著各種各樣的東西——食品、香煙、衣服、靴子、肥皂、藥品。第一次投擲時,其中一個降落傘沒有打開……貨板砸向地麵,被猛地撞碎了。裏麵飛濺而出的東西紛紛落在B座一群人的頭上,當場有10人斃命——一箱罐頭肉砸死了我旁邊的荷蘭人皮亞特——我們距貨板落地點不足100碼遠!這些裝著各種物資的貨板有不少落在了集中營的鐵絲網外麵。被中國人搶奪一空……他們快要餓死了。掉下來的貨物還把部分鐵絲網壓倒了。大家都跑進集中營的房間裏去。日軍守衛嚇得驚慌失措,他們與我們一起避難,乞求我們給予保護!所以那一天,當飛機到達時,我們決定呆在屋裏!奧爾加當時正在盥洗室,而我在走廊的窗邊。每個人都仰望著天空。最後一架飛機擲下的貨板上隻有兩隻降落傘打開了。木製的貨板失去平衡翻倒過來,裏麵裝著的東西鬆脫了綁著的繩子……像一個個炸彈垂直墜落地麵。其中一個……正好落在盥洗室的屋頂上。奧爾加被砸中了。她和她最好的朋友被砸死了。沒有人能夠逃脫命運。”
我母親泣不成聲。在她安慰伊戈爾之時,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意識到,浦東集中營的收容者一定已經棄營而去,所以她害怕在那裏見不到他。她離開了伊戈爾的家,希望蔣聖人會知道她丈夫的情況。不知不覺地,她發現自己朝著與豫園毗鄰的城隍廟走去,她要祈禱丈夫平安歸來,與她再也不分離。
通常,城隍廟似乎總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籠罩著,廟裏靜悄悄的,好像是在冥想著它長達數個世紀的過往和曆史。那天,廟裏回響著鼓點和古箏的聲音,那懸掛在入口屋頂處的三角鐵被進門的信眾碰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像這種時候城隍廟裏是最有氣氛的,一大幫信眾跟在穿著鮮亮袈裟的僧侶身後,聽著和尚們念著古老的修多羅經。對青灣來說,城隍廟最引人入勝的時候是它重新歸於寧靜的時候。當她走近這座廟時,三角鐵叮叮當當的聲音愈發地響亮了,擊鼓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了,青銅鍾奏出的深沉憂鬱的音符和著她那疲倦的步子。她跪在佛堂前的一張大墊子上,磕頭祈求觀音菩薩保佑。然後她點燃了幾炷香,把它插在觀音像前的焚香爐中。她又作了一遍祈禱才步出觀音佛堂,走進了隔壁的庭院,徑直朝一位蹲坐在一個掛著無數鳥籠的斜麵屋頂下的和尚走去。我母親遞給他一個硬幣,他解開了一個裝有一隻黃雀的鳥籠。她走到庭院中央,像人們慣常的那樣,打開窄小的籠子,為這隻鳥放生。通過這種方式,她在表達對古老的佛教傳統——給予每一個生物以神聖的自由的權利——的深深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