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意大利成長之路 2(1 / 3)

第二部分意大利成長之路 2

在那不勒斯火車站,我生平頭一次見到了真正的火車。以前在中國旅行時我總是坐船,因為中國的公路不多,而現有的公路路況也比較糟糕,相比之下,水運要發達得多,黃河和長江的支流四通八達,繁華的水運網絡將城鎮與廣大鄉村聯係起來。

在護送人的幫助下,我踩著車廂那高高的木製的舷階爬上了車。在中國時,我一直夢想著乘坐火車旅行,但是現在,坐在木製的座位上一言不發的我沒有任何興奮的快感,相反隻有悲傷和焦慮。那麼多的音容笑貌和記憶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我無限深情地想起了我的母親,青灣。我不恨她將我遣送走——鑒於新政權下的階級鬥爭,她必須得放棄她所深愛的一些東西,她甚至可能會被迫成為穿著藍色製服的工廠工人,從而屈就她從祖先那裏遺傳得來的美貌。我也想起了我的外婆,想起了修道院的嬤嬤和我的朋友們,但是我想得最多的是母母和阿媽。

我叫她“母母”,也就是“母親”一詞的愛稱,這就像是在叫她“媽媽”。她是一位中國的天主教修女,當我還隻有幾個月大的時候,就是她在法國傳教團接收了我。離開了中國就是離開了她。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還在父親的懷抱裏。當他們決定將我置於一個天主教傳教團的庇護下以避戰火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的時候,他們將我交給了她。

母母是少數認識我父母的人之一;也許她是唯一一個了解我全部曆史的人。正是她將我托付給了一位中國阿媽喂養,這位阿媽一直陪伴我直到我離開中國。

母母是清朝末代皇帝溥儀手下一位達官貴人的女兒,她出身高貴,她的一個姑媽曾是慈禧太後身邊的侍女。每個月她都會收到家裏寄來的生活費,她將這筆錢上交給傳教團,而其中也有部分花在了我身上。她說普通話——也就是受過教育的中國階級所說的語言——還有法語。傳教團與寧波當局的聯絡都是通過她來進行的。

為了報答她的愛,我會用一種當時我明白的語言將那些長長的詩歌銘記於心。我會重複著:“一個身影輕輕地注視著……瑪麗亞……”,那些法文單詞的發音在我腦海中構成了一幅畫,然後我再把這幅畫解譯成中文。為了在傳教團為慶祝各種節日而組織的演出上表演,我刻苦地學習那些長詩,而辛苦也沒有白費,母母總是自豪地讓我朗誦。她還教我跳舞、表演啞劇和背誦《福音書》裏的章節。

在父母不在身邊的日子裏,她就是那個讓我的童年充滿了愛的人。不過,在毛澤東的新政權下,將一個意大利人的女兒送走似乎是件深謀遠慮的事。母母一想到我要離開就非常難過,但是她極力掩飾自己的情感,為的是不嚇著我。她隻是給了我一些重要的忠告,並盡量將形勢說得沒那麼嚴重。她還給了我一張父親的照片,還有一張我母親的照片。也就是從那時起,對我來說實際上一直都不存在的父母突然間開始出現在我的頭腦裏。

雖然母母極力掩飾她的情感,但是我還是注意到了她越來越不愛說話;我們之間的遊戲和歡笑幾乎再也見不到了。她知道我將不得不獨自一人踏上漫漫的旅程,去到地球另一端的一個國家,一個我可能沒有任何親人的地方。

我感覺到了她的焦慮,並且也像她那樣將自己的情感深深地隱藏起來。為了安慰她,我說:“如果我們在中國見到的月亮和在意大利見到的是同一個,那麼每天晚上通過仰望月亮我們就能相見。”我讓她許下她會望月與我交流的諾言。母母沒有正視我,她望著外麵,笑了笑算做回答。

當我仰望盈月,或是中秋佳節當中國人在夜晚團聚在一起吟詩誦詞吹笛慶賀月圓人團圓之時,我仍然會想起她,想起我夢縈魂牽的中國。

當我思念母母時,我也想起了照看我的保姆,阿媽。

在15歲出嫁前,阿媽一直居住在四川重慶——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中央政府的所在地,被阿媽稱作“中國的胃”,也就是肥沃富饒、天氣濕潤,像是浸泡在石油之中熠熠發光的地方——附近一個村子裏的一個被稱作“天井”的庭院裏。

她的父親是個小地主,他在地裏種了西瓜和一點稻米。他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一位來自寧波的織工,而對方為此將送給他一些田地作為彩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