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意大利成長之路 3(3 / 3)

不過在中國,作為一個有著一半歐洲血統的小孩子,我也會感覺自己像是個外國人,與周圍的人有些格格不入。和我一起玩耍的孩子們會指著我,叫我“洋人”。那些中國孩子幹什麼都非常敏捷,甚至會光著腳丫在灌木叢中以及沿著多卵石的小道奔跑。我很羨慕他們,於是我也脫了鞋子仿效他們的樣子,但是因為腳疼我總是被落在後麵,而他們也總是笑話我。我無法像他們那樣奔跑,因為我與他們不同——我是一個混血兒,任何人都能從我那挺直的鼻子和卷曲的頭發上看出來。

作為一種歸屬於某一社會階級或從事某一政治運動的象征,頭發在中國的曆史中始終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1911年中華民國成立後,昔日留辮子的習俗也因滿清王朝的覆滅而不時興了,盡管在農村地區還有一些男孩子蓄著辮子。我記得那時總有一個小男孩偷窺我們玩耍,他怯生生地躲在一邊,不敢拋頭露麵。當他意識到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時候,他會撒丫子就跑,像個逃離迫害的人似的,那個快以至於我們隻能看見他那長長的辮子一上一下劇烈地跳動。正因為如此,沒人知道他長什麼樣,不過我們叫他“拖著辮子的小鬼頭”。

盡管我作為一個“洋人”在中國麵臨著歧視,但是我確實了解了中國農村孩子們的一些消遣方式,比如說為了撓蟋蟀的癢癢並讓它們唱歌的“割草遊戲”。摘一片草葉,將它縱向劈開搓成一條草繩,然後用這根草繩去逗蟋蟀,此時的蟋蟀已被捉了來,關在一個專門的小籠子裏。我還知道了母蟋蟀“彈鋼琴”,也就是產生一種特別的振動。區分母蟋蟀與公蟋蟀的訣竅在於,母蟋蟀個頭較小,其屁股後麵有三根螫針,而公蟋蟀隻有兩根。我還學會了如何在鬆軟的泥土中尋找蚯蚓。我們將挖到的蚯蚓鉤在一個小鉤子上,然後將鉤子沉到河岸邊釣小龍蝦。

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們教我用一種混合液來塗手指甲和腳趾甲。那種混合液是用鹽和從一種夏天晚上才開花的花那裏收集而來的橙色花粉調配而成。我將這種混合液塗抹在指甲上,然後用長長的樹葉將指甲包裹起來。在塗了指甲的那天晚上,我得將手腳擱在床外睡覺,這樣敷布就不會被碰掉;我不時地醒來查看指甲著色了沒有。

記得一天晚上,我尾隨一幫打著燈籠在鄉間遊蕩的男孩子們。那些燈籠五顏六色,形狀和大小各異。有些做成動物的樣子,有些是神話中的生物,還有一些呈幾何形狀。有些燈籠是紙糊的,有些是絲綢做的。男孩們打著燈籠看著好似祈禱的僧人。月光沿著田間小徑追逐著我們,照亮了十字路口那個小小的神龕,那裏麵的一尊坐佛帶著他那一貫仁慈的微笑望著我們。

我一直尾隨著拱橋村的那幫孩子們,他們之所以跟我玩是因為我是公公的“外孫女”。但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我真正的朋友,因為我是個“洋人”。在中國,歐亞混血兒被視為是東西兩個半球融合的產物;他們被夾在這兩個世界之間,不斷地在兩極之間,即陰陽法則之間被撕扯著。

從東方踏上漫漫旅程到達西方之後,我依然搞不清哪一個才是我的指導原則。

在阿奎孤兒院的那些年月裏,我發現這一衝突讓我特別難以與人相處。那一直伴隨著我度過了在中國的歲月的開朗性格很快就變成了鬱鬱寡歡。

我在寄宿學校的經曆也給我留下了不安定之感,我的心裏翻騰著一種反叛情緒。我渴望不惜任何代價、不管任何事情來獲得安寧,就好像這麼做我才能報複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似的。

我在孤兒院呆了六年時間。

六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