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進關中,首先要拿下霍邑。為此,我們已派人探明霍邑情況,感到要取霍邑取,也不是什麼難事。在霍邑的西北,有個賈胡堡,可以說是霍邑的門戶,倘若居兵堅守,與霍邑互為倚角,霍邑必難攻破。可惜的是,霍邑守將宋老生,卻並不使人把守這裏。我們隻要迅速占據賈胡堡,可以說是已進了霍邑的大門,然後進攻霍邑,兵到可下也。”
李淵聽了,並不啃聲,把目光轉向眾臣,隻見眾臣交頭接耳,一派讚歎,獨有劉文靜一人,微笑不語。此時李淵,身旁文人還有一些,軍事人才,卻沒有才能出眾的,戰略、戰術的謀劃,除了兒子,就是自己。李淵頗有自知之明,自己很了解自己,戰略謀劃,他是一流的,包括他的兩個兒子在內,無人能及。隻是具體到戰術,考慮起來似乎很費力氣,因此他用眼睛看著劉文靜,希望他能說說自己的看法。劉文靜不作正麵回答,反問李淵:
“此次出兵,不知大將軍可有擔心?”
“我就擔心李密。”李淵脫口而出。
劉文靜擊掌言道:“大將軍所慮正是,微臣也有此擔心。而今李密,已有幾十萬人,雖然還沒有攻破洛陽,但洛陽周圍的城市都被他占領。他不僅獲取了隋王朝大批良馬、刀械裝備,還擁有洛陽周圍的幾個大糧倉。可謂兵精糧足,士氣正旺。李密非等閑之輩,從來就頗有野心。我若西取霍邑,李密來襲,如之奈何?到時侯,我軍必然腹背受敵,戰事必定艱危。就目前的情況看,我軍隻可趁亂發展,倘若有大損失的戰事,萬萬不可去也。”李淵聽了,大為高興,捋著胡髻點點頭:
“好個趁亂發展,說的好!”他把目光從劉文靜身上慢慢滑過,投向李世民兄弟,語重心長地說:“要發展,不可賠了夫人又折兵。”說罷,再將目光轉向劉文靜:“說下去!”
“臣認為,要取霍邑,需先撫李密。”劉文靜說。
李淵聽了,低下頭去,沉思著。好一會,抬起頭來,隻見李世民兄弟倆茅塞頓開的樣子,這才滿意地一笑,問李世民兄弟倆說:
“安撫李密,你們可有良策?”
“李密目前勢旺,已經變得目中無人。父親隻需給李密一信,口氣謙卑,表明願推他為盟主。李密見了,自然不願以我為敵。”李世民思索著慢悠悠地說道。
李淵聽了,欣喜不已。能屈能伸,大丈夫所為也。沒想到我兒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就有這般修為,這樣的思量,真是太難得了。這麼想著,感到此事再無需商議,即讓人拿來紙筆,當著眾人的麵,親自寫了封信,派特使給李密送去。李密見李淵特使對他謙卑恭敬,非常自豪,展開信來一看,更是萬分得意:
“我等都屬瀧西李氏、西魏八柱國之後,我與弟,雖身處有異,根係本同。我今雖然起兵,隻為共匡天下,誌在尊隋。天生吾弟,當今英雄,願推為盟主,以成大事。若事成時,蒙弟不棄,夏封於唐,斯願足亦……”
李密讀罷,飄飄然然,揚起信來,大聲對群臣說:“唐國公倘且這麼推舉,天下安能不是我李密的!”
言畢,眾人齊聲應和,瓦崗寨歡天喜地。李密讓人拿來文房四寶,當即就要給李淵回信。手下第一謀臣東海郡公徐世績在一旁看了,說:“李淵何等人物,怎會領後於魏公?不過是他欲攻霍邑,擔心魏公夾擊,書信謙卑,隻為權宜之計。這故作的謙卑,更加彰顯了李淵的野心。魏公何以還如此高興?”
李密聽了,大為掃興,很不高興地望著徐世績說:“依將軍之見,當如何處之?”
“不作理會!”
特使一旁聽了,大吃一驚,就在這時候,隻見李密瞪著徐世績,怒氣衝衝地說:“唐公乃天下英雄,他如此敬我,一片誠心,公……不過是心生忌意,心生忌意啊!”
徐世績聽了,歎息一聲,揚長而去。
這徐世績,字茂公,富豪出生。父親徐蓋,樂善好施。徐世績十七歲時,隋朝天下已經大亂,便參加翟讓的瓦崗軍。初去,見瓦崗軍橫行鄉裏,就勸翟讓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們可去宋、鄭兩州,劫商人的錢財,這樣比劫附近的鄉親要好得多。”翟讓聽從了他的意見,結果附近的許多鄉親來參加義軍,使義軍得到大的發展。李密隨楊玄感舉事兵敗來到瓦崗後,李世績看到李密比翟讓更有能力,就與秦寂寶、程知節等一道勸說翟讓,奉李密為主。翟讓聽從勸說,使李密成了瓦崗的主宰。李密主持瓦崗後,自封為魏公。
不久,煬帝令隋朝大將王世充討伐瓦崗。李密派徐世績領兵迎敵。在多次拒戰後,徐世績突出奇兵,大敗王世充於洛水。李密論功行賞,封徐世績為東海郡公。又過不久,河南、山東大水,饑民遍地。煬帝不去賑民,致使每天數萬人餓死。徐世績見此,向李密進言:
“如今天下大亂,都是因饑餓而起。瓦崗可趁此攻下黎陽國倉,一可以開倉賑濟饑民,二可以借此擴充我們的部隊。”李密聽了,令徐世績攻黎陽。徐世績領兵前往,當日攻下黎陽。開倉賑民,招募軍隊。短短不過十天,就招募到新軍二十多萬人,於是,李密的聲威大振。漸漸地,李密變得傲氣,再不象原來一般,聽從徐世績的意見。
這一回,李密見徐世績揚長而去。雖然知道他很不痛快,也不去理會。他對特使抱歉地一笑,拿起紙筆,給李淵寫了封回信。特使高興萬分地拿了李密的信,快馬回鞭,趕回西河郡,將李密的信交給李淵。李淵看了,啞然失笑,把信交給裴寂。
“吾兄能識大體,推吾為四海英雄共盟主,足見吾兄目光遠大,能識英雄。吾當與汝永結為好,戮力同心,執子嬰於鹹陽,殪商辛於牧野,豈不盛哉?”裴寂有聲有色地讀著李密給李淵的回信,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
“這李密,還真拿自己當坐鎮公府、有三司六衛還有元帥府拱衛的魏公了,以為自己從此將可以‘除亡隋之社稷,布將軍之政令’了?”劉文靜忍住笑說。
“李密妄自矜大,我如今以卑詞推獎,以驕其誌。現在,我們可專意西征矣!”李淵舒心地說:“到時候,待關中平定,我們據險養威,觀鷸蚌之相爭,隻準備坐收漁人之利也!”言罷,李淵忍俊不住,失聲又笑,轉而嚴肅地說:
“事以至此,明日校場點兵,誓師出征,拿下霍邑!”
41、
七月的太原,寒意雖侵城關,草木依舊茂盛。這日,雲淡天高,鷹翔藍天,風拂綠樹。朝陽還剛剛升起,炊煙正彌漫於古城,李淵親統中軍,李建成、李世民分別統領左右兩軍,氣勢萬千地來到校場。
隋朝赤色的旗幟,已為新改的絳白色旗幟所替。晨風中,一麵麵絳白的旗幟,微微地抖動著,似在為一個行將瓦解的舊王朝至哀,又象在為一個行將崛起的新王朝至意。近十萬大軍,擠滿了若大一個校場。此刻,李淵站在校場正北的高台上,精神抖擻,雙目如炬。他仰望南麵,大聲宣講出征誓言:
“煬帝偏安南方,久不理政事,以至朝政荒蕪,臣反民變,叛賊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為振救百姓,穩定朝廷,李淵欲尊隋煬帝為太上皇,立代王楊侑為帝,以使隋朝得以安定,以使隋朝民眾得以免除戰亂之苦。為達此目的,李淵遵從天命,起兵西征……”
宣布完畢,眾軍士三呼:
“尊煬帝為太上皇,立代王楊侑為帝!”
李淵聽罷,麵色漸漸凝重,聲有排山倒海之勢,拔出長劍,向西一指:
“兵進霍邑!”
隨著一聲令下,近十萬人馬,浩浩蕩蕩,踏上西進征途。大軍到霍邑西北五十裏的賈胡堡時,果無宋老生兵馬駐防。李淵下令安營紮寨,帶了李世民兄弟倆及裴寂等人,登上一處高地,舉目眺望周圍地形。就在這時候,淅瀝瀝的秋雨,竟悄悄地下來,氣勢雖然不大,聲音也細細的,可卻是非常堅持地下著,一刻也不肯停。
李淵一行,隻好馬回營地。以後,接連三天,秋雨還是不停,並且看不出有半點要停的苗頭。士兵的新甲濕了,在秋風冷雨中凍得哆嗦,來不及遮蓋的糧食草料濕了,失去了原來的香味。四處的道路,一遍泥濘,讓人舉步艱危。在不停而執著的秋雨中,一切都變得沉悶而了無生氣。秋雨,摁住了李淵心頭的高興,也不斷地打擊著剛剛振奮起來的士氣。三天來,李淵每日都會獨立於大帳前,看看昏渾的天空,又看看泥濘中偶爾來去的士兵。他的身旁,常有他的兩個兒子、裴寂和劉文靜伴隨。
隋煬帝13歲的兒子、代王楊侑,聽到李淵舉兵的消息,即令虎牙將宋老生率精兵四萬屯駐霍邑,還派左武侯大將軍屈突通駐兵三於河東,以阻截李淵西進。宋老生與屈突通都是隋朝聞名的戰將,不僅久經沙場,精通戰事,對於隋王朝,也是忠心耿耿的。特別是屈突通,祖上本是庫莫奚種人。他的父親屈突長卿,北周時任邛州刺史。屈突通性格剛毅,武藝高強,更兼忠義清正,剛直不阿。早在隋文帝時,屈突通已任親衛大都督。一次奉隋文帝楊堅之命往隴西視察朝廷牧群,查出兩萬多匹匿而不報的隱馬,文帝聞之震怒,欲將有關的一千五百多人全部殺頭。屈突通見了,向文帝替他們求情說:“人命至重,死不再生,陛下至仁至聖,哪裏能因為畜牲的緣故殺這麼多人?還請陛下能寬恕他們,讓他們戴罪立功,把馬放牧得更好。”隋文帝當時在盛怒之下,聽了之後,嗔目而叱之。屈突通並不因此而畏懼,反倒說:“如果臣一死能免去他們的罪,臣願意替他們一死。”隋文帝聽了,心中感動,這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於是赦免了這一千五百多人,還升屈突通為右武侯車騎將軍。隋煬帝奪了父位以後,屈突通轉任左驍衛大將軍。在剿滅楊玄感舉事的軍隊中,屈突通立了大功,隋煬帝又升他為左驍騎衛大將軍。
如今的情況,對李淵非常不利。擋在他麵前的,不僅有兩位英勇善戰,相互呼應,忠於煬帝的將軍,更有霍邑地形險要,有險可憑,再加上這綿綿不斷的秋雨,要取霍邑,實在是不容易。
“這雨,三五天內,恐怕是停不了的。”李淵象是問自己,又象是問劉文靜。
“臣認為,難!為今之計,可以派出五千精兵重返太原,再增運一月糧來。”劉文靜說。
李淵點點頭,把目光轉向裴寂。
“宋老生、屈突通如今據險呼應,霍邑恐難很快攻下。”裴寂說:“臣擔心,李密是個奸惡的梟雄,唯利是圖,絕不可相信;北麵的突厥,同樣如此,他們都有侵吞太原之心,何況還有馬邑的劉武周,對太原也是虎視眈眈的。我們以太原為立足之地,太原是我們的大本營。如今,卻在這三股勢力的窺視中,一但有失,後果不堪。所以我認為,萬全之策:不如暫且回兵,再尋機西進。”
李淵聽了,滿臉淒然。此次西進,乃平生之所大願,機會千載難逢,可惜事與願違。本來在軍力上就占不了多少優勢,原想憑了旺盛的士氣,一股作氣,拿下霍邑。到時候,一麵收降納叛,一麵招兵買馬,軍隊就可以象滾雪球般地澎脹起來,這何等地激動人心!可這一回,天公偏不作美,給了這般倒黴的天氣!如果還要強行攻城,死傷必然是嚴重的。這可就犯了舉兵之大忌,更壞的是,霍邑如果久攻不下,太原又遭李密或是突厥兵來襲?想到這裏,李淵倒抽了一口冷氣。果然如此,到時候……李淵在心裏問自己,直瞪著銀灰雨朦的天空,眼睛睜得越來越大。良久,他長長地歎息一聲。差不多是吼了出來:
“就這麼回兵,我怎能心甘?!”
42、
大將軍李淵的一聲吼,眾人都為之一震。李世民擔心李淵真要退兵,上前一步,正要開口,李淵似乎知他要說什麼,擺了擺手說:“你們都各回軍中,此事容我三思。”
李世民還欲再言,李建成給他使了個眼神,拉著他離開。來到帳外,兄弟倆翻身上馬,並排緩行。
“適才我要開口請求父親切莫回兵太原,兄長為何拉住我?”李世民問:“難道兄長也同意回兵太原?”
“我以為切不可回兵。”李建成說:“隻是裴長史所言,也不無道理,要說服父親下決心拿下霍邑,我們還需拿出一個好的計策,否則很難說服父親。”
“兄長可有良策?”李世民急急地問。
李建成搖搖頭,說:“我希望能與二弟一起,想一個萬全之策,來說服父親。”
李世民點點頭。兄弟二人,召來各自的幕僚、屬下,共聚一堂,商議說服李淵堅持進攻霍邑之策。
夜已經很深了,李世民與李建成來到父親營帳。李淵見他們進來,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他們,顯然是想聽聽他們兄弟的看法。李世民看看大哥,見大哥對他點頭,便開口說到:
“劉長史所慮,主要有二:一是陰雨不能速克霍邑,擔心軍糧不足,擔心太原有難。孩兒認為,如今正是收割季節,到處都是糧食,不用回兵太原,就近可以征購糧食,這不是個問題。李密剛剛安撫,已尊他為盟主,他正盼著我們打下霍邑,坐享其利,不可能趁此攻我太原。至於北麵突厥,如今雖與馬邑的劉武周聯合,但彼此相互猜疑,就如同與我們一般,若要舉兵,他也會先攻馬邑。如此看來,劉長史之慮實在是有些多慮。如此看來,他們的顧及,雖有可能,但這可能是微乎其微的。舉兵起事,本來就是冒著天大的危險。我們這次如果奪取了霍邑,就是進了長安的大門,如果我們就此回兵,既損傷了士氣,又錯過了時機。所以不管如何,我們為此冒一次險,也是值得的。因此,孩兒與大哥,願拚死一戰,拿下霍邑,以成大業。此事,還望父親堅定決心,雨停進軍,若不能拿下霍邑,孩兒願以死謝罪。”
李淵聽了,大為感動,看看李世民,又看看李建成,目光留在李建成身上,問:
“你也是這個意思?”
“孩兒與二弟的看法一致,適才二弟所言,正是我兄弟倆思慮了許久要說的話。”李建成說。
“可是,這樣的天氣,如何進兵?”李淵又一聲歎息,說:“我兒所言,也不無道理,隻是我們如今行事,萬萬不可錯了一步,否則將一敗塗地。現如今,進,既無十分把握;退,卻可確保勢力,到時還,我們還有機會。”
“可是,我們已經誓師,軍馬已經到了此地,遇上這樣的天氣,就班師而歸,隻恐軍心煥散,對我不利。”
李淵聽了李世民的聲辯,稍稍停了一會,抬起頭來,望著兩個兒子,堅決地說:“我意已決,你倆人速速回營,明日班師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