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遺落在中央大街上的深情相擁 一、遺落在中央大街上的深情相擁(2 / 3)

喬雪見小心翼翼地給了鞋子公主般地待遇,把它們擺回鞋盒裏。腳主人把手裏的購物袋遞給舊皮鞋,她說:怎麼這麼磨蹭?這速度去趟香港都回來了。

舊皮鞋沒吭聲,喬雪見突然賭了氣似地站起來,揚起頭,盯住舊皮鞋的臉。很顯然,舊皮鞋有些驚訝,但目光裏的驚訝也隻是一掃而過,因為肥碩腳主人已經撤營拔寨,舊皮鞋一路小跑跟上去。

店裏幾個山明水秀的女孩兒猜測著兩個人的關係。一個說:現在找個正經男人多不容易啊,帥哥跟我們搶,富婆也跟我們搶!女孩兒們一哄而笑。

喬雪見也笑了,笑得無聲無息,就像留在雪地上的腳印,風一吹,就不見了。

你能給的,我想要的

雪見來深圳二年多了,實在說不上喜歡這座城市。更準確點兒說,是隔膜在它之外,總覺得自己是個路人。

來深圳時,正是五月。哈爾濱滿城都是紫丁香,整個城被丁香的味道籠罩著。坐出租車滑過每一條街巷,像是穿行在紫色的霧裏。那時,喬雪見在少年宮教舞蹈,業餘也自己帶幾個有潛質的孩子,家長忙了沒空兒接孩子,她就打著出租一家一家送過去。也不計較錢財,吃住在家裏,一個月的錢能買兩三件新衣就高興得不得了了。

雪見實在是個對生活沒多大欲望的人。可是,葉歸程不行,他總是很多牢騷,抱怨著北方經濟發展慢,不能人盡其才,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不知什麼時候,葉歸程聯係上了在深圳的朋友秦同,秦同說:來深圳吧,這裏是冒險者的樂園。

於是,任憑雪見的眼淚像流星一樣飛,也擋不住葉歸程離去的心。

走的那晚,葉歸程把雪見抱在懷裏,抱得緊緊的,也終於還是流了眼淚,他說:你等著我,我會讓你天天在星巴客喝咖啡,吃日本菜,隨便買迪奧的香水與三宅一生的套裝……雪見的心裏是存著一句話沒講的,他始終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她想說:我寧願用那些換此刻與你這樣平淡地相守!她知道那話他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的眼前是似錦的前程,仿佛深圳是個黃金地,去了就可以揀到大元寶。

開始電話是密的,話也多得像開了閘的水。雪見媽說:你們倆這樣,掙了錢也都捐給移動了。

漸漸,電話稀疏得像老爸頭上地方支援中央的頭發,每一根都彌足珍貴。雪見學生的家長給雪見介紹了男友,公務員,家世好,雪見媽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催雪見,男人守在身邊都未必能行,何況一南一北,天涯海角的?雪見的大眼睛風清月白地瞟了老媽一眼,再瞟一眼,說:我要去深圳。

一句誓言,或是一個證明

深圳的潮濕真讓人不舒服啊!洗了頭發,整天都幹不好似的。更讓人不舒服的還是葉歸程的態度。

雪見是到了機場才給葉歸程打的電話。葉歸程好像正在忙著什麼,突然驚雷一樣聽到雪見已經到了機場,情緒像被撕壞的布巾紙,絲絲羅羅的,說了好半天,才說:我把住址發你手機上,你自己打車過來吧,我實在抽不出空兒。

雪見像隻飛得興衝衝地風箏,突然沒了風作動力,停在半空中,上不來下不去。無奈,也隻得打了車找到一幢很舊的樓,葉歸程不一直都說自己做著部門經理,動輒接幾百幾十萬的大單子嗎?怎麼住這裏?

樓道裏散發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潮濕,含混。

雪見開始還站著,不敢靠黑乎乎的牆,也不敢往髒兮兮的樓梯上坐,後來坐到拉杆箱上,也不管牆髒不髒,靠上去。

很久,葉歸程站在雪見麵前時,雪見像做了一場亂乎乎的夢。他的臉拉得很長:不是說再過一兩年狀況好些才接你過來嗎?

雪見的眼裏蓄滿了淚水,門開了,葉歸程攬著雪見的肩頭,另一隻手提著箱子。

門關上的瞬間,雪見把自己變成了一團火,那一場因為思念煎熬醞釀出來的歡愛如一壇酒,彼此都濃烈得沁人心脾。葉歸程吻幹雪見的眼淚,自己卻淚水朦朧。雪見捧著他的臉,瘦了,黑了。他吃了很多苦。兩個人都要補償虧欠似的把自己送給愛的人,直到彼此都變成了夕陽下的老人,相視而笑,相守萬事足。

葉歸程身上都是亮晶晶的汗。雪見說:我們在一起就好!這像是一句誓言,又像是索要一個證明。

葉歸程閉著眼睛,不作回答。雪見把臉貼在他的胸口處。她其實是想念哈爾濱如霧一樣的丁香還有夜的清涼。

頭發總是濕搭搭的,雪見不喜歡這樣,剪掉了齊腰的長發,寸頭,小男孩兒一樣。工作並不好找,除了燈紅酒綠的地方,誰會要跳舞的呢?夜總會的人目光像要在雪見的臉前挖出個洞來,問:肚皮舞會嗎?雪見搖了搖頭,鋼管舞呢?雪見又搖了搖頭。

在狹小的房子裏給葉歸程做飯,纏綿,一分一厘在計算著花錢。某一天,葉歸程突然問雪見工作的事,他說:你別總擺著藝術家的範兒。

一句話說出了雪見的眼淚,她轉過頭,他並不知道她頂著大太陽走了多少路,遭了多少白眼。

一周後,雪見找了鞋店的工作,她跟他說起,他挾了一筷子花菜放到她的碗裏,沒有說什麼。

香奈兒五號的睡衣,打敗叫愛情的參天大樹

每個人似乎都是城市這台大機器上的小齒輪,日複一日地滾動著。雪見每日急匆匆地搭公交,從一點移到另一點,急切地看著那些走進店裏的女人的腳。那些腳或是纖細,或是肥碩,或是一看便知曾經辛苦著,現在終於可以金貴起來,卻仍是對價格不菲的鞋子挑三揀四,雪見會很小心地說:衣服都是穿給別人的,隻有鞋子是穿給自己的。另一種是沒有受過辛苦的腳,年輕的,被男人寵著的,多貴都敢收著。遇到那樣的主兒,店裏的小姐妹是羨慕的。

雪見悄悄試過店子裏的鞋,她的腳是學過芭蕾的,什麼鞋到她腳上立刻有了別樣的氣質。隻是,那也如灰姑娘遇到水晶鞋一樣,穿穿是要脫的。

雪見並不在意這個。跟歸程在一起,哪怕隻能吃一頓晚飯,她也是願意的。

隻是,葉歸程每日早出晚歸,回來也是累得一句都不想說的樣子。有時,陪著她看了一會兒電視就睡著了。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卻是山重水遠,就像雪見在這座城裏,夢到的卻始終是哈爾濱的冷與暖。

她在他身上聞到了香水的味道,那香水她知道的,曾經她教過的學生家長送過她一瓶,這是香奈兒五號,曾經的好萊塢明星瑪麗蓮·夢露隻噴著它睡覺的。

然後,某一夜,她抱住歸程的肩膀,被他輕輕推開。其實,她隻不過是被外麵的雷驚醒,這地方太討厭了,總是有台風,總是下雨。

歸程的鞋子不知道怎麼鞋尖磨掉了皮,她跪到地上,小心地打上鞋油。她是聞不得鞋油的味道的,那段日子,好像什麼味道都聞不了,人懨懨地不想吃飯。

起初,她以為是不適應氣候。突然有一天,電光火石般,想起或者壞了事,去買了驗孕棒,果然中了招。

一個人站在狹小的出租房內,淚水呼嘯而至。

喬雪見一直猶豫著這事要怎麼告訴葉歸程。那天,她跪在地上,看到了他跟在魚膘兒一樣的女人後麵亦步亦趨,她覺得自己心裏那棵叫愛情的參天大樹被風連根拔起,或者,不必說了。

一個人躺在手術台上,冰冷的器械伸進身體裏,雪見冷靜得自己都害怕。她訂好了回哈爾濱的機票。還好,結了鞋店的工資,剛好夠一張機票錢。

愛黑的雨白的山,我的幸福和你

那個周末,葉歸程照例早早出去。加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沒必要跟她解釋,當然,加的是什麼班,更不便解釋。

雪見開始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不過是來時拎的一隻箱子,來時買的衣服。到了深圳,除了她生日,他送她一套中檔化妝品之外,她添置的衣服也不過是鞋店附近的庫存減價貨。

門響了,進來的是歸程的朋友秦同。他眼尖,瞄見雪見的箱子,他說:哦?歸程終於還是想明白了?

雪見的目光拋出個問號。秦同點燃一根煙,坐下詳說端由。秦同當初招葉歸程來,也並無發財大計,是被困在傳銷裏,拉葉歸程下水的。葉歸程來了,把身上的所有錢交出去,正好那窩點被公安打掉,無顏見江東父老,兩個人就到了深圳。

你學曆高嗎?比你高得一抓一把。你有能力嗎?能力是個太會隱身的家夥,誰看得見呢?葉歸程甚至做過保安,也做過有錢人的跟班。

雪見的淚一點點漫上來,她看到他胳膊上的疤痕,她問,他卻不說。然後呢,雪見問。

秦同說:他在一家公司裏做,公司老板在外麵養了女人,老板娘給葉歸程錢,讓他當內線。雪見想起魚膘兒女人。

秦同點了點煙灰,他說:也活該歸程這小子豔福不淺……雪見的臉色蒼白到透明,秦同舉了舉手說:嫂子,咱東北人,直腸子,我知道歸程愛你,你也愛歸程,隻是,老板娘的女兒看上了歸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以後有了錢,你們還可以在一起……虧歸程還死心眼兒,強著不同意……

雪見聽不見秦同說什麼了。心裏還是開了一小朵一小朵的花,盡管仍是心酸和難過的,但至少,自己是沒有愛錯人的,歸程沒有出賣他自己……

送走秦同,雪見去了一家東北飯店,好說歹說買了粉條和酸菜。再去菜市場,買了點兒五花肉。用電飯鍋燉上,然後打電話給歸程,她說:能早些回來嗎?

他回來,她幾乎要睡著了。她急忙給他盛飯,看著他稀裏呼嚕吃酸菜粉,她的手藝實在不怎麼樣,但他愛吃。

她愛憐地給他夾五花肉和粉條,她說:慢慢吃。

睡在床上,她做了他的另一道盛宴。那是最後的晚餐。灰姑娘從此不見水晶鞋。

末了,她躺在枕上,背著他,淚流下來。他搬過她的肩,問怎麼了,她說:沒什麼,天太熱了。

喬雪見坐上飛機時,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離開,亦是為了愛,愛要成全。她不希望因為生活的重壓與局促把兩個人的愛情磨得鮮血淋漓。

我將學會愛黑暗日子同光明日子一樣,愛黑的雨白的山,而從前我隻愛我的幸福和你。這是雪見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一個句子,此時,剛剛好是她心情的寫照。

她仍會有幸福,但她永遠忘不掉的是深圳這兩年的生活。開頭是投奔愛情的小歡騰,然後是埋葬愛情的小落寞。

沒什麼,一切終將過去。短發,清秀的一張臉,小男孩兒一樣映在鏡子裏。喬雪見微微一笑,就要見著哈爾濱的鬆花江與索菲亞教堂了,心裏竟又是小歡騰。

眾生相碰,夢到劇終

他微笑而來,她的智齒破土而出

整整一個夏天,雨初的右半邊臉都是腫的。

牙床腫,她開了消炎藥,吃得天旋地轉地暈。心情不好,跟李喬伊逛街,頭一暈,糊裏糊塗買了三千塊的PRADA 紅標休閑運動鞋。李喬伊是大小姐的款,她買沒問題,雨初小門小戶的,買幾本書都要掂量一下,卻這麼浪費!

雨初的半邊臉都是木木的,人也懨懨的。她勸自己說:從小到大,都沒浪費過,浪費一次又怎麼啦?雨初是浪費得起的,雖說她跟老媽兩個人相依為命,但是半路愛上別人的老爸會用金錢彌補雨初,那些錢都在一張牡丹卡裏,雨初從來沒動過。那天不知哪根筋搭錯,用它買了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