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災(11)(2 / 3)

但也有膽子的神色閃動,不太敢話。

辛鸞飛快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來,“那我就安排人去啟用廟宇了,清理工作和布置病房我會讓他們都盡快辦,讓你們明後就能安排人進去。”他頓了一下,“有人害怕也不用強求,讓信徒們住吧,這個關口,他們的神靈也該保護他們了。”

·

巨靈宮的西殿,門窗罕見地封得嚴嚴實實,外人看來仿佛是向副怕風般,生怕下山城的病氣卷入他的寢宮一絲一毫,殊不知一進入寢宮,赫然見偌大的正屋中六張大桌,六副大算盤,六位美貌的啞女,正“劈劈啪啪”地把算盤撥得震響。

“果然還是這個時候好賺錢,安哥兒你是不是?”向副一手摟著安哥兒,一手擎著盞山頂浮翠,呷過一口,又來捏他軟軟的臉,“夏邊嘉還讓我收斂著來,殊不知這個年頭,從來餓死膽的,撐死膽大的,予不取,誅地滅。”

安哥兒對他的一廂情願聞也不聞,透明的眼珠盯了他一會兒,覺得無聊,扭開頭。

正到這兒,殿門忽地沉沉地退開了,夏邊嘉滿頭大汗一臉慌亂地進來——

向繇眉頭輕輕一蹙,“去見糜太醫了?你換衣服了沒?”著就要捂安哥兒的口鼻,緊接著一想又不對,起身抱著安哥兒把他交給使女讓她下去,自己撩了下長發,撈起茶盞,款擺著往夏邊嘉那走,“又怎麼了?”

“向副,出大事了。”

“出就出唄……”向繇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食指輕撣,撣出山頂浮翠最嫩的一片黃葉,“太平盛世能有什麼機會啊?我隻怕事出的不夠大,局麵亂得不夠痛快。”

他才不管那些逐漸攀升的病例人數,他隻關心他的進帳字數,隻是夏邊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猛然變了臉色:“指揮室剛下的令,下山城蛇廟被征用了。”

向繇騰地瞠大眼睛。

夏邊嘉:“命令已經發下去了,您知道辛鸞手底下那些人動作有多快,我估計也就後,下山城的廟就都成變成’毒區’。”

向繇不由分地把茶盞塞進夏邊嘉手裏,急躁地在原地轉了兩圈,氣急敗壞,“他征用那幹嘛啊?!那是每日給蛇靈上香進貢的地方啊!”著啪地打翻夏邊嘉手中的茶盞,“別喝了!還喝什麼喝!那糜衡呢?!他白長一張嘴就沒攔著點嗎?!”

瓷器在光可鑒人的理石上被砸了個粉碎,夏邊嘉動也不動地垂下眼眸,“糜太醫殿下心意已決,他攔不住。”

向繇的臉色愈加難看,忽然想到一頭,“那申不亥他們呢?都幹什麼呢?”

夏邊嘉:“每日碰個麵,傷春悲秋,吃三腿王八防疫。”

“這些蠢貨能不能有些出息?!”向繇放聲咆哮:“也是做了這麼久官的人了,這麼不經事!你……”向繇原地想了想,理了理思路,“你前幾日的也有道理,我們現在動作太大,辛鸞遲早要察覺,不過現在局麵這麼亂,他還顧不上我們這點麻煩,黃壺和李衛國瞞報在前,他還沒騰出手發作呢。”

夏邊嘉沒有抬頭,直接請示,“那我們現在是……?”

“讓申不亥那夥人先動起來,為我們掩耳目。”

向繇此時已經鎮定了許多,撚著手指,陰冷道,“挑個聰明人去勸諫勸諫他,告訴他,現在再不想個法子保住黃壺和李衛國,太子秋後算賬,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到時候,一起完命。”

·

封城的第四,確診病例交到辛鸞手中已經達到一千九百七十五人,比起祭神大典那日已經翻出五倍還多,辛鸞用難以想象的行動速度,還是攔不住時疫的蔓延。

整個渝都的疫情防線,一觸即潰。

“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以為拿折子就能淹了我嗎?”辛鸞出離憤怒了,申不亥平時滾刀肉就算了,這個時候能不能不添亂!

翠兒內心戰戰,這些折子辛鸞是看過了幾本之後不耐煩了讓他們來看總結出個提綱最後交給他,她是覺得寫得還算有些道理,才敢跟主子的,沒想到辛鸞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她有些委屈,眼淚直接就落下來了:“這位嚴大人’《尚書》有雲,三年豐,三年歉,六年一災,十二年一大災,朝廷治時疫本有成例可循,如今殿下幾條命令操切過急,譬如封城、譬如全體蒙麵、譬如直報病災人數,這些都是容易引起慌亂之決斷……’奴,奴覺得這些是有些道理的。”

辛鸞胸口那股血腥氣又頂上來了,緩了緩,“他們是不知道底下都慘成什麼樣子了,才這些事不關己掉書袋的話!我若下令中山城開始接受重症病人,你信不信,這些人肯定也是第一波開始疫情嚴重,我拿他們的性命在開玩笑的!”辛鸞完這話,又猛地停住,不舒服地按住心口。

翠兒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幫他順背順氣。

辛鸞:“黃壺、李衛國都看嚴一點,別讓他們死了……”他閉著眼,聲音低迷。

翠兒怯怯問:“那這些折子呢?”

辛鸞:“留中。他們愛上就上,先不管它。”

此時是晚間用膳的時候,暮色蒼然,群山將睡,指揮室內難得的安靜。著辛鸞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銅漏的時刻,緩緩站起來,“走吧,今走哪個區來著,你跟我一起。”以往這個時辰辛鸞都是讓翠兒回鈞台宮休息,姑娘家,他總是憐香惜玉些,不想讓人跟著自己連軸轉,可今日他改了主意,打算帶她下山看看。走出官邸,他展開翅膀,朝著翠兒招了招手,翠兒訥訥上前,有些搞不清狀況,下一刻,卻被辛鸞用力地摟住了腰身。“一會兒就好,別緊張。”著金紅色輕輕一揚,翠兒隻感覺腳下一空,被他摟抱著,騰空而起!

禁空令在全城進入戰時狀態後就為赤炎放開了許多,因為一些緊急調令需要迅速傳達,能飛能跑的這個時候隻要是不穿行人流聚集區,都被允許了。皓月當空,整個渝都沉入蒼冷的闃靜,俯身而起,能看到中山城、下山城逐漸展開的房屋輪廓,屋簷銜連著屋簷接上風雨之山的山棱線,偶爾在深冷灰藍中燃出一簇簇火光,那是徹夜通明的醫署,看起來有股妖異的美麗。

辛鸞的速度很快,也就是喝了幾口水的功夫就迅速到了山趾的水軍碼頭的高地,翠兒被辛鸞鬆開的時候,知道有些不合時宜,可臉上還是忍不住飛紅:辛鸞身上的味道很香,柔軟得令人心醉,讓人抗拒不了。辛鸞自己倒沒察覺,躍上一個平層庫房的倉頂,看著碼頭卸貨。

“不是封城了嚒?”翠兒拿手扇了扇風,讓自己冷靜點,湊過去低頭看。

“是封城了。十幾條船道,現在隻有兩條開通,都是直隸來運物資的。”熱,白曬得人卸船進展很慢,隻有晚上還能快一些,“山趾南麵是武道衙門田山七他們正搭建新醫署,木料建材這些都是要運的,還有就是下山城三十幾處醫署的藥材藥用補給……這些都是大宗,其餘零零碎碎,更多。”

翠兒:“那我知道前幾那幾位大人是怎麼找到機會出逃的了。”

封城第二日,辛鸞抓住了幾個外逃的中層官吏,就像他之前下令的那樣,全家斬首,斬立決,一口氣扼住了蠢蠢欲動的外逃之風。

辛鸞搖搖頭,“你想簡單了。再密的數罟也總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想要施展的人,總是有我們不知道的法子,像水一樣漏出去。”

翠兒皺眉:“既然您都知道,何必還強留申不亥他們呢?”她不解,“他們明明什麼也不做,走了不是更好嗎?也不會有人給您添亂添堵了。”

辛鸞忍不住笑了,“你以為我是為了抖威風才押著他們?”

笑過之後,他垂下眼睛,低沉了聲音,“我才不想留他們,他們若是無足輕重之人,隻要沒染病,能顯神通走就走了,不要讓我知道,我也懶得計較,可是誰讓他是右相呢?他走了,他的門生故吏還敢呆嗎?朝廷官吏走了,百姓還敢呆嗎?”

辛鸞扶了翠兒一把,往高坡上走,一路行來有疏通水道中的淤泥的民伕,有在火塘裏燒毀沾著血跡膿瘡的衣物被褥的醫者,沙土旁有人搭帳篷,亮起微弱的燈火,影子暖暖地投映在篷上,忽地有人帶著麵巾全副武裝地衝出來,翠兒一不心和他對視,鎮靜疲乏的眼睛,回擋銅牆鐵壁般的麻木,“深夜不要亂走,趕緊回家。”口氣不善,他把她和辛鸞當成了夜遊閑逛的百姓了,翠兒訕訕點點頭,辛鸞隔著衣裳握住她的手腕,快步扯了她一把。

深入病區,能看到更多赤炎化形的人,有的抬著重病人轉移,有些急運著東西在迅速狂奔,醫署外麵病人排著隊,病懨懨地站著、坐著,頭垂得比肩膀低。

“誒,那個是卓少爺罷。”

翠兒眼尖,正瞅著沒人呆的黑泥牆角,一個手上綁著黃色帶子的少年背對著他們盤腿坐在地上,弓著腰,對著牆,頭發很亂,塌著肩膀。

還真的是他。

辛鸞走過去,沒什麼力氣地朝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卓吾立刻煩躁地回頭大吼,“他媽的誰啊——”看到辛鸞後又立刻閉上嘴,慌亂地抓起扔在一旁的麵巾蒙上臉,辛鸞這才看到他的眼睛是腫了。

“怎麼了你?”辛鸞蹲下身,前幾日他自報奮勇,還是要與黑熊搏鬥的架勢,他哥把他從赤炎一隊調到武道衙門,不至於到現在還生氣罷?

“你離我遠一點。”卓吾悶聲悶氣把自己挪遠,“我剛抬了個混老頭上來,備不住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