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雨齋並不氣惱,反以一種懇摯的語氣說:“想兒子啊,怎能不想?我就為這個來找你想辦法的。”
“找我?我無能為力了。”李夢軒冷冷地說。
這倒出乎鄒雨齋的意料。幾天來,他奔走於黨國要入門下,陳布雷、於右任、邵力子、居正……幾乎全是一番空洞的勸慰和轉彎抹角的推諉。他是抱著絕望前的一線希望來到夢軒這裏,竟得到這個回答,象是三九的冷風冷雨侵襲著,他心打著寒戰,掏出一支煙,走到牆角花架的一盆名為翡翠林的秋菊前,默默地吸著。立即離去?他還不至於這般衝動。可是,再呆下去,又有什麼話好說呢?
這時,李夢軒又說開了:“雨齋,我象是從沒聽過你對鄒曙有過嚴格的訓誨,你對兒子有一種可怕的偏愛,這不,結果,鬧成這樣一台戲!”
“此言差矣!”鄒雨齋複又坐下,“兒子並沒有什麼好訓戒的地方。你想,國家民族到了存亡絕續之關頭,學生出而有所呼籲,這正顯示了民族尚有生機,不唯不可怕,而且是大可慶幸的。當局袞袞諸公,對於學生之合理要求,既然無法非難,便應尋出問題之症結,予以切實解決。若隻知以誣蔑代替同情,以逮捕代替疏導,那不是表示政府的無能,便是表示政府之不誠。我站在家長的立場,認定學生運動為挽救國家民族的運動,不唯同情,而且支持。”他一氣說到這裏,盯著李夢軒,“至於你是否願意略盡援手,營救鄒曙出獄,我不勉強,悉聽尊便。”
“夢軒,雨齋的話你不能一點不聽啊!”梅韻搖著他的臂膀,“你怎麼不說話?”
“我聽清啦!”李夢軒把臉轉向鄒雨齋,“我原以為,鄒曙被捕,很可能把你壓倒,可沒想到你頭腦中卻冒出這些奇怪想法。唉,一個人青年時代所經曆的事,在記憶中總是難以泯滅的……”
“也不盡如此。大革命後,我棄政從醫,服務桑梓。可是,抗戰之後,無數青年的熱血,照亮了我的眼睛。我醫治的是個人,而他們醫治的卻是整個社會,相比之下,我是那樣無能為力,可我從心裏佩服他們,這裏麵,有你的女兒和我的兒子口”鄒雨齋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李夢軒默然不語。
“夢軒,對鄒曙的《起訴書》已刊於《中央日報》,你看了沒有?你相信嗎?這裏麵有哪一條指控能成立的?”鄒雨齋的話,象鞭炮似地,在李夢軒的耳膜裏炸響。
“我總不信蔣先生要把事情弄到這一地步……”
“你,愚忠。可怕,可怕啊!”
“夢軒,”梅韻說,“你要細細琢磨琢磨雨齋的話……”
“好啦,不說這些了,”李夢軒苦笑笑,“倒是商量一下營救鄒曙的事吧!”
“你不是說無能為力嗎?”雨齋故意問道。
“我如果真不動,不單你們夫婦要恨我,而且,梅韻和愫若也不會放過我的啊!”
鄒雨齋聞之,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
夜幕將臨之際,舒慕田由藍靜心陪著來到七賢莊。
他們談論了當前時局,分析了李夢軒的處境,慕田說:“夢軒先生即使思想上矛盾重重,可在感情上,他不能不對營救鄒曙有所表示。”
“那麼是不是讓我去一趟夢軒那兒?”雨齋問。
“最好去一趟,也許幾句話就談崩,但沒關係。老伯,您要沉住氣,他不會趕你走的。”
“我想也是,但他能否真的出麵營救,也難說。”
“他的處境並不妙,重要的是要觸動他一下。”慕田笑著要了一支煙,被靜心奪了過去,他又說,“說實話,營救鄒曙他們,擊退敵人大逮捕、大迫害的逆流,我們並不指望哪一個人,這主要靠我方戰場強大的軍事壓力,靠蔣管區廣大工人、學生、市民的聲勢浩大的愛國民主運動。不過,我們也決不放棄可能利用的一切因素。”
啊,慕田,你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青年!幾句話便把茫無頭緒的問題點透了,事情果不出你所料。
“那你的想法是……”鄒雨齋見夢軒正望著自己,便問道。
“仍然走畏壘這個路子。”“他近日情緒不佳,偏頭疼比以往更重了。”“除了找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那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