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軒從傅涇波的話中,已大致揣摩到美國之真實意圖,蔣介石的下野肯定無疑。一連多少天,他異常苦悶,和談已是大勢所趨,但不知中共方麵意向如何?每天夜晚,他都拉嚴窗簾,擰開菲力浦收音機的旋紐,從嘈雜的幹擾聲中,捕捉來自北方的信息。
這天晚上,他多喝了幾杯老酒,有點微醉,便早早睡了口。
“夢軒,夢軒!”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依稀聽到一個聲音在喚他,他打了個嗝,曖出一口酒氣,掙紮著張開眼皮,見梅韻坐在收音機旁。他一下清醒過來,披衣坐起。
“毛澤東先生關於時局的聲明。”梅韻悄悄地說。
“哦!”李夢軒一驚,“快,快把收音機搬到床頭櫃上來。”
此刻,新華廣播電台的播音員正在廣播:“……為了迅速結束戰爭,實現真正的和平,減少人民的痛苦,中國共產黨願意和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及其他任何國民黨地方政府和軍事集團,在下列條件的基礎之上進行和平談判。這些條件是:(一)懲辦戰爭罪犯;(二)廢除偽憲法;(三)廢除偽法統;(四)依據民主原則改編一切反動軍隊多(五)沒收官僚資本;(六)改革土地製度;(七)廢除賣國條約;(八)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收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及其所屬各級政府的一切權力……”
聽到這裏,李夢軒伸過手去把收音機關了,他歎了一聲:“事情己無轉圜之餘地,字字句句衝著蔣先生的《元旦文告》而發,且有咄咄逼人之勢。”
“你怎麼辦?……”梅韻焦灼地凝視著他。
“自從畏壘謝世,我早已心灰意懶,目前算勉為其難。”他點燃一支煙,接連抽了幾口,“蔣先生一旦正式下野,我正好順水推舟,掛冠而去。你我帶著女兒,於山野澤畔,去過那種布衣瓦牖、忝食茅棚的生活……”
“女兒,”梅韻剛說出口,隻覺鼻子發酸,忍不住掉下淚來,“你還提女兒,是誰把她氣走的?世麵這樣亂,假如有個三長兩短,你……”
“好好好,都怪我,”李夢軒翻身下床,急急地套上大衣開了房門,出了客廳。
“你這是去哪兒啊?”梅韻緊緊跟上拽著他。
“去雨齋那兒把愫若接回來。”
“可是,”梅韻搖了搖頭,“剛才你睡著時雨齋打來電話,說愫若下午出門一直未歸……”
李夢軒一下愣住了。眼前,無聲的雪花正飄著,院內的玉蘭樹已是一片冰瑩。寒風颼颼,將落雪拂到他的頭發上、眉毛上和他的全身。他一動不動,象凍僵似地孑茸著。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象一種無形的力量擠壓著他,使他不禁產生一種幻滅之感。
“叮呤呤……”突然響起一串電鈴聲。這時會有誰來訪?李夢軒腦中閃過前些時門外的“影子”,他警覺地掩上客廳的門,緊挨妻子站著,兩雙眼睛透過玻璃窗,透過雪的帷幕向門口望去。
女傭走了過去,象是湊著門縫問了句什麼,霎時將門打開,隻見一個雪人閃身進來,門,哐地一聲又即刻掩上。不等他們仔細辨認,雪人已進了客廳。
“愫若——”李夢軒驚呼道,一把將女兒攬在胸前,梅韻喜褥一麵一個勁地抹眼淚,一麵撲向女兒。三個人抱成一團,也不顧愫若身上滿是雪花。
“爸,媽!”愫若這才想起似地親昵地叫道。
“九點多了,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母親問。
“喏,先看這個。”愫若象是不急於回答,從一隻提包裏取出一盒生日蛋糕;“爸,您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李夢軒一愣:“啊,一月十五,我的生日。”他笑了笑,“瞧,我跟你媽媽都忘得光光的了。”說著,給女兒脫下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