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剛剛出獄,所受的磨難還沒有來得及恢複,加上旅途勞頓,鄒曙已沉沉入睡。
在這同時,南京方麵,黎之卻因一個突然發生的情況,奔波在千裏鐵路線上。
早在國民黨反動當局對首都大學生第一次大逮捕前夕,地下黨市委學委就決定黎之撤出來擔任交通。他負責的是南京經無錫、江陰到蘇北的這條地下交通線。
“這是件極其危險的工作,生死隻在須臾之間。被撤退的人隻冒一次危險,而你,卻要冒無數次的危險……”當初,愫若把學委的決定通知他時,直截了當地說。
“如果想到危險,我不會去組織‘野馬社’,更不會加入C.P.愫若,你還不了解我?即使犧牲自己也要掩護同誌!”
“黎之,你無私無畏,比520時冷靜多了,組織上才把這重要任務交給你,”愫若熱切地望著他,“而你,既要掩護同誌,又要保全自己。未來是我們的,幹嗎不生氣勃勃地活下去?!”
“對。一切我會注意的。”
就這樣,黎之巧妙地給自己化了裝,入冬之後,他著藍綢棉袍,長圍巾,羅宋帽,留了一撇小胡子,儼然一家商行的小開。
昨夜,他護送三名同學於清晨抵達無錫,隨即買了上午返回南京的票。他正在候車時,從錫澄路上傳來了消息,原來清晨開往江陰的汽車,途中因霧在鐵路與公路交叉處翻了車。他不得不把車票退了,又趕往汽車站,焦灼地等待著。半個鍾頭之後,受傷者運了回來,其中有位同學顱骨破裂,等這位同學住進醫院,又把另二人交給無錫的交通之後,已是黃昏。他又折回火車站買了票,直到夜晚十點才回到南京的華僑路住處。
他已是連續兩晝夜不眠不休,極度的疲乏,加上剛剛過去的一幕所帶來的沉重心情,使得他眼窩下陷,眼角布滿了血絲,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盡管饑腸轆轆,可這會兒,他什麼也不感興趣,什麼也不想,隻想睡覺。
正當他脫了鞋子準備上床,忽然,響起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他立即打開後窗,一躍而上準備脫身。但就在這瞬間,一個女子的聲音悄然傳來:“孟彬、孟彬……”
孟彬是黎之的化名,隻有愫若知道,他疾速掩上後窗,閃身開了門。
“江陰渡口情況有變!”愫若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你必須即刻趕到無錫,在明晨四點錫澄頭班車開出之前,把鄒曙截住!”
“鄒曙?!”他一愣,為戰友的出獄而振奮,困倦一掃而光。他明白一定是另外的“交通”,執行著護送鄒曙的任務,深感在千裏鐵路線上自己絕不是孤獨的,他沒再問一句,爽快地說:“好,我就去!”說完,和愫若從後窗跳了下去,打開後院籬笆牆的一個活動門,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零星的小雪仍飄著,因奔波而汗濕的內衣,冰涼冰涼,貼著胸背,寒風一吹,鑽心的冷。
他急急出了華僑路口,這時,大街上除幾幢高樓朦朧地矗立在風雪中,尚有少許燈光外,四周一片沉寂,整個城市冷冷落落,交通崗上空無一人。汽車、三輪車、黃包車……什麼交通工具也沒有,行人更是寥寥無幾。黎之一口氣跑到鼓樓,他稍停了一下,透過霏霏雨雪,顧盼著十字街頭,尋覓著交通工具。忽然,兩百米外,有一輛三輪車,從中央路方向踏來,經過高聳的證券大樓,拐了一個彎,轉往中山北路。
黎之拚命地向前跑去,疲勞、路滑,他一連打了幾個趔趄,越過十字路口,又重重地摔了一跤,下巴撞在一根電線杆上,頓覺眼前火星四濺,手一摸象是有一股粘乎乎的東西。他看都顧不上看,爬起來就跑,邊跑邊喊:“車夫,車夫!停一停……”
也許是他焦急夾帶淒側的聲音,感動了車夫,他煞住了車把,回頭望了黎之一眼,又抬頭看了看愈下愈密的雪花,說:“過鍾點啦,不搭人,要交車去。”
黎之身上抖抖霍霍的:“家母病危,我……趕火車,”說著,他掏出一塊銀元往車夫手裏一塞,“真難為你了。”
“上車吧,”車夫嗬了嗬手,使勁地蹬了起來。
車抵挹江門,城門已關了一半,再過三分鍾實行戒嚴就過不去了,好險!黎之將身份證在哨兵眼前亮了一下,所幸沒有盤查。等他趕到火車站,但見火車已在“嗤嗤”地冒煙。他壓根兒就沒想到買票的事,候車室與站台上已空無一人,隻有入口處有一名女檢票員在移動柵欄。他屏了一口氣,閃電般地奪路而出,等到後麵傳來,“哎,哎,票……”的聲音,他猿猴般地伸出胳臂,一把抓住末節車的車把,踏上踏板,掛在車門上。這時,火車已“哐當,哐當”地向前滾動。
“啊——”黎之仰麵向夜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多僥幸!
列車呼嘯著向前運行口肆虐的北風,象一股強大的氣流向他衝撞著,身子不由得搖晃起來。沒在意,羅宋帽被刮跑了。
一個多鍾頭很快過去了,憑印象,鎮江要到了,還有一半時間就要抵達目的地啦!嚴寒,算不了什麼,熬著點。黎之正暗自盤算,隻見車門拉開一條縫,一雙陰冷而氣忿的目光箭似地向他射來,接著車門拉開,黎之惟恐被推下,縱身躍上第三級踏板,上了車。通往車廂的門半開著,他的視線朝裏一瞥,隻見裏麵正在猜拳行令,搓麻將哩,原來這是一節臨時加掛的專車。
但至多遲疑了一秒鍾,這位下級軍官將通往車廂的門關上,逼近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