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結婚的事,有一點開頭我不明白。雖然我有陽痿病,但我還是個男人,起碼戶口本上是這樣寫的。群眾怎樣議論是另一回事,領導上決定問題,總要有個說頭罷。這個謎後來馬大夫給揭開了。他說他是康複科的主任,可以參加院務會,會上聽見大家說,我有二十年工齡,十年院齡,加上中級職稱;小孫又是本院的人。我們倆一結了婚,就是本院的雙職工夫婦。其結果是婚後必須分給我們房子,這不是太便宜我們了?房子必須分給真正要結婚的人,而真正要結婚的人就是不管給不給房子都會結婚。他對我說這些話時,顯出一付自己人的樣子。但是我也不是傻瓜,一聽就知道是上麵有人叫他來傳話。別看平日稱兄道弟,但他不是自己人。所以我對馬大夫說話用上了對領導說話的口吻:既然我們是為房子結婚,就別分我們房子了。他說,那是不可能的事。夠了條件怎能不分哪。於是我就說,那就分我們房子罷。他又說,這也不成。你們想要房子就有房子,豈不是太便宜你了。想要房子的不能讓他得房子,沒想要的倒會得房子,這才符合辯證法。假如批了你們結婚,領導上會落入違反了辯證法的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批準。我對馬大夫說,其實我們真的不想要房子。您可以把我們倆都綁起來上電刑。假如我們在嚴刑拷打下說了是要房子,就別批準我們結婚。他說你又來了。到精神科去看看罷。說完就走了。
有關分房子的事,我還有一點補充。我們醫院隻要分一套房子,全院都要搬家。這是因為院長分到了一間四室一廳搬進去,剩下三室的給科主任。科主任搬進去,兩間一套讓給主治醫師;餘類推,一直推到看門的老大爺。因此很多人的箱籠捆上以後就不打開了,一心一意等待搬家和再搬家,十冬臘月寧可穿著毛衣硬抗,也不開箱子找大衣;所以我們醫院結了婚的少婦比沒結婚的姑娘顯得漂亮,冬天在室外隻穿一件毛衣,一個個是那麼苗條可愛。但是現在小神經和小孫要從主治醫的層次插進去,打亂搬家的路線,就激起了公憤。
那天下了班之後小孫到我這裏來,眼睛都哭紅了。原來領導也找她談了,讓她端正態度。她說道:為房子結婚,我是這樣的人嗎?王二,我不想和你結婚了。但是我還是要給你治陽痿病。我對小孫的想法一點也不理解。為房子結婚不是挺光明正大的嗎?總比為性交結婚好聽多了。但是我沒有說這話,隻是說,那就算了。你也別給我治什麼病了。回去睡你的覺罷。她說,不行,聽你的說法,我倒象個卑鄙小人了。我要陪你坐會兒。我說,你愛坐就坐罷。這時候我想起我表哥說過的話:人活在世界上,假如你想要什麼,就沒有什麼。這就叫辯證法。所以假如你真想要什麼的話,就別去想它。他說,他當年考不上大學,就是因為太想考上大學了。假如早懂了辯證法,就不會遇到這種不幸。我在大學裏雖然學過辯證法,回回都是補考才及格的。而且那些任課教師總是這樣講:讓你及格,我是昧了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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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一個人呆著時,總喜歡頭戴立體聲耳機。這樣我雖然一個人呆在角落裏,卻與外麵的世界取上了聯係,可以聽見各種聲音,人家卻聽不見我;好象我從地下室往外看,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的腳,他們卻看不見我一樣。現在屋裏有一個人,再也不能這樣幹了。為此我寧願終身陽痿下去,也不願有個人在我眼前轉。這是因為她在我麵前走動的樣子,就象養貂場到了喂食的時間,鐵籠子裏那些貂一樣。從人的角度來看,貂除了打盹的時候,都是神經病發作。假如人的行為象一條貂,那就更象神經病了。所幸她也有走累了的時候,那時候她也要坐下來歇歇腿。
那天晚上我和小孫並排坐在一張床上,頭上戴著立體聲耳機。我開始反省我們倆之間的事,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要完了,以後她也不會來看我,不會給我打飯,也不會趴在對麵的木板床上算賬了。這讓我感到傷心,我真的很想要她,想把她留在我身邊。這也許是因為,我以為她是一個自己人吧。現在自己人是越來越少了。由於有了這樣的想法,就違背了辯證法。
當年李先生說,自從創世之初,世界上就有兩種人存在,一種是我們這種人,還有一種不是我們這種人。現在世界上仍然有這兩種人,將來還是要有這兩種人。這真是至理明言。這兩種人活在同一個世界上,就是為了互相帶來災難。過去我老覺得小孫是自己人,現在我才發現,她最起碼不是個堅定的自己人,甚至將來變成不是我們這種人也不一定。但是我不想說惹她生氣的話,就閉上眼睛聽廣播。廣播裏正在勸女孩子們不要戴無紡布襯裏的尼龍乳罩,因為無紡布的襯裏會滲到她們乳房的導管裏去,將來生了孩子沒有奶。以前我不知道女孩子的乳房是象鍋爐一樣的設備,裏麵有很多管子,並且容易堵塞。於是我問小孫:你帶什麼樣的乳罩?她回答說:尼龍的,無紡布襯裏,將來沒有奶。這不要緊,反正牛奶很便宜。原來她和我一樣,正在聽廣播,並且聽著一個台。後來我又有口無心的問道:你穿什麼樣的褲衩?她又說道:尼龍綢的。想看看嗎?我說不了。後來她猛地跳了起來,一把從我耳朵上摘掉了耳機,對我大叫道:王二,你的毛病我找到了。你是淫物狂!這叫我很不高興。不把事情問明白了就大呼小叫,簡直是討厭!
有關褲衩的事是這樣的:以前我結過一次婚,新婚之夜,我一看見我前妻那條皺皺巴巴的大褲衩,就不行了。這件事本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但是我前妻卻大哭起來。引得丈母娘、大姨子都跑來了,問我:你什麼意思罷。我妹妹可是個黃花閨女。叫她們這麼一吵,我當然是越來越不行。最後終於離了婚。離婚之前我前妻還在醫院哭鬧了好幾場,讓大家都知道我不行,搞得我灰頭土臉。但是對此我很能理解。她必須讓大家都知道是我不行,而不是她有什麼不好。小孫聽了大笑說:我不穿大褲衩。咱們來試試罷。我苦笑一下說:還是別試為好。這件事現在對我已經很嚴重了。
晚上我翻書時,耳朵上老架著耳機。耳機裏有很多人說話,多數是女的。這些聲音很不一樣。有的聲音很幹脆,很緊湊。順著那聲音看去,可以看到一張小巧,濕潤的嘴,緊湊高聳的胸膛和平坦的肚子。因為是和這些緊湊的東西共振,所以聲音也緊湊。再往下看,就看到一條黑色尼龍綢的內褲。這也是一件緊湊的東西。但是順著某些故作甜蜜的聲音看去,就看到了肥大的鼻甲,身上的零件也鬆答答。再往下看,就是一條床單布的大褲衩,這東西也鬆答答。共振起來也就鬆鬆垮垮。除了這些區別,還有一些主觀上的東西。有些廣播員盡力讓聲音緊湊,所以說話有一點艱澀。另一些人講話鬆鬆垮垮,一張嘴就是一大串,全是傻話。聲音裏傳來的性有兩種,一種討人喜歡,還有一種叫人討厭。以前我不懂這一點,所以結了一次婚。結果是使我隻能欣賞廣播裏的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