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白帆和天上的雲彩一齊投進河水裏，分不出哪是白
負
帆，哪是雲彩。
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隊遊行示威的學生。
他們舉著白色的橫幅，打著白色的旗子。
橫幅上寫著這樣一些口號一取消二條！
拒絕和約簽字！
抵製日貨！
隊伍向租界行進。
租界裏，紅頭發巡捕吱吱地吹著哨子，集合人馬。警車的鬼叫又開始了，它尖厲刺耳怵人且似乎永遠不會停止。即使這樣，昔日視為保險櫃的租界，洋人也感覺到不保險了。洋男人和洋女人關閉了大門，從窗戶裏瞪出一雙雙碧綠、天藍、烏黑、幽黃的眼睛。
學生隊伍來到了日租界。
他們看見了一座火山，頂天立地。火山是金字塔形的，塔頂是黑煙，外沿是黑紅，塔心是金黃和白熾……
學生隊伍裏有一個姑娘驚得瞪圓了眼睛。她在心裏說：“是廣甫的家著火了。”
她看了對麵那幢英國別墅式宅院最後一眼，甩掉湧出來的沮水，大步跟上了隊伍……
這時候，洛川正在二樓上。他的心緒猶如雨過天晴的蒼穹。
他沒有想到山窮水盡疑無路之後，迅疾地出現了這麼多的好事情……
他終於總結出一個真理。這個真理使他在磐石重壓下生存了幾十年。過去，他一直把它當作希望。今天，他才知道，它是自己賴以生存的基礎一一
有民意人心在，我的買賣便可以做下去。
醜女來到他的身邊。他給她梳起頭來，梳得很有韻味。醜女偎依著洛川，輕輕念出一首詞一一小山重迭金明滅，鬂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娥眉，弄妝梳洗遲……
一個丫環走上樓來，輕聲慢語地說：“老爺，老探子說，上海商會發來通知，今天商人罷市，問咱們參不參加？”
醜女高興地拍起雙手：“爸爸，爸爸也振奮了。”
洛川對丫環說：“告訴老探子，瑞蚨祥十九家商店，一律罷市。”
丫環咚咚跑下樓。
醜女雙手摟住洛川的脖子。
突然，巡捕的馬隊嘩嘩狂飆一樣衝出租界，衝進了學生的隊伍裏。
三色警棍在人群裏揮動。
高頭大馬在人群裏橫衝直撞。
學生的隊伍作鳥獸散……
旗子狼藉。血跡斑斑。一雙雙鞋子，一件件衣服，一頂頂帽子，猶如秋天的枯葉，狼狽滿街。
孟洛川手中的木梳跌落了：“洋人，你是要滅亡中國呀！”醜女平靜地站起來，靠上洛川的身子，看著南麵的海河，說：“小白龍發脾氣了。”
海風呼嘯，河浪如一排排白色的拳頭……
爬格子十五年，出書近十種，從未寫過自序後記什麼的。繼《風流少東》之後，《東方商人》要出版了，卻非要弄出一篇後記來不可，是感覺著有些話要說9眼下出書說難難於上青天，說易易如翻掌。先說易：寫企業的廣告文學集子容易，有哥們拿錢的中短篇小說集子容易，通俗賣錢的書容易；再說難：純文學難，沒人拿錢的中短篇小說集子難。《東方商人》屬於難的一、類，出版者卻給了我好幾個破例賠錢也發稿費（鈔票而不是書4從交稿到出書兩個月，神速；什麼原因呢？出版者大發慈悲？好像不是，商人（包括出版商人）是沒有善心的；有人掏了讚助？絕對不是，誰不信可以到出版社去查。隻有一個原因，沾了電視劇的光。近」二年，好幾本純文學長篇都是因為拍了電視劇才得到出版商青睞的。出版商認為弄好了，可以發點財，名聲又好聽，出的書高品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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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寫成《東方商人》第一部，即《風流少東》，1986年出版。1991年底評論家雷達先生說這是“一部需要重新審視的長篇。他說：“幾乎可以肯定地說，這是一部具有一定認識價值、審美價值和文化價值的長篇小說，它填補了當代的文學的一項空白，給我們提供了從新的角度思考民族曆史和民族靈魂的一個契機。”《小說評論》1991年第6期第4頁）1994年，中央電視台、內蒙古電視台把它拍成了20集電視劇。1994年5月，山東文藝出版社用最快的速度推出了《東方商人》第二部，即此書。我排出上麵的時間表，無非是想說明，十年文壇製造了鋪天蓋地的文字垃圾，可是真正好的書還是會大浪淘沙流傳下來且愈傳愈廣。最終有人識文章。1994年，有評論家對我說，你的《東方商人》好超前喲。我苦笑，說，85年寫的書，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