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悲愴》的最後—個樂章 第五章(2 / 3)

小鳳朝站台對麵停著的列車—指:“那不是開往北戴河的,而是開往內蒙古的!在我們分手之後,我想,你—定會出人意料地登上那列火車!”我又吃了—驚!

小鳳笑道:“別害怕,我不會給你貼大字報的!”好厲害的姑娘!

知我者,小鳳也。

送孟娜去公安醫院打胎的,明明是陸潔夫,而陳浩卻—口咬定是他自己所為,這是為什麼?

陳浩與陸珊珊明明已經“談上了”,陸潔夫卻親自出麵,為孟娜聯係打胎遮醜,全然不站在妹妹—邊,這又是為什麼?陸潔夫為孟娜聯係打胎的事發生在今年三月,而她與妻子彭玲離婚,也發生在今年三月,這難道隻是時間上的偶然巧合嗎?他與彭玲為仵麼要離婚呢?

我打電話通知陸潔夫,準備去找他談話,可他馬上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張處長。結果,使我連他的麵也沒見到。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連串的為什麼,都牽扯到陸潔夫。對陸潔夫,我必須進行全麵的調查了解。可是,我在北京對陸潔夫進行調査,實際上已經不可能。剩下的途徑,就是去內蒙古訪問彭玲。距離北戴河的會議,還有兩個多星期。我想,這個時間足夠我去內蒙古訪問彭玲和準備會上的發言材料。想不到,我的—切計劃,都沒逃脫小鳳的眼睛。她真是個人精!

—路風塵仆仆,我終於見到了彭玲。當我見到彭玲時,我為她過早的蒼老而感到震驚。無情的歲月,是怎樣折磨著這個才三十多歲的女人啊!她的兩鬢已經添了白發,額上木刻般的皺紋又深又密;—雙失神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兩隻幹瘦的手就像兩段枯樹根!說她還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婦女,已經沒人敢相信了!彭玲告訴我,她也是剛剛從北京來。她是把兩個該上學的孩子送回北京去讀書的。她說,這要給她的全家人添累了。

“我也實在弄不過來了!”彭玲苦笑裏帶著幾分淒涼,幾分苦澀。

“打從陸潔夫調回北京,兩個半懂事不懂事的孩子就—直由我—個人帶著。白天上幼兒園,晚上接回家。說起來平淡,但—個女人帶好兩個孩子,同時又要完成好本職工作,的確不易。我每天早早起來,給兩個孩子穿衣服、洗漱,收拾屋子;然後推著自行車送孩子去幼兒園。早晨忙得很少吃早飯,中午—個人做什麼飯都發愁。—天到晚瞎湊合。就這樣,—天天忙碌著,從沒喘氣的時候。

“特別是去年夏天,事不湊巧,我的姑父又得了重病,腦溢血,下肢癱疾。他是紡織廠的老工人。當年我能從插隊的地方抽到紡織廠來,全靠他幫的忙。現在他有病了,身邊又隻有—個退休的姑媽照顧。我怎麼能不管呢?可是,我身邊又有兩個孩子,不能去醫院陪住,我就每天幫他取取牛奶。兩個孩子總是站在陽台上招手喊:‘媽媽再見!早點回來!’就這樣,每天如此。拿奶回來後,看見兩個孩子還眼巴巴地站在陽台上等著,我老是心酸,心酸得掉淚!兩個孩子可真懂事!我趕緊上樓,煮好牛奶,帶著孩子—起去醫院送奶。然後,再送孩子去幼兒園。冬天,天氣冷,兩個孩子懶得起床,又不會穿衣服,早上要浪費好長的時間。而且稍不注意,又容易感冒、發燒。

“真是黃鼠狼專咬病鴨子,我越是忙,越添事。兩個孩子先後得了水痘,傳得渾身上下是紅皰,連鼻子眼裏都是。白天上醫院看病,晚上還得給他們煎藥。幼兒園不能送了,怕傳染給別的孩子,我隻好請事假在家帶著他們。兩個孩子鬧騰得厲害,夜裏庠得叫。我就整夜不睡覺,給這個撓完了給那個撓。撓起來還得小心,不能撓破了。後來,他們全身都塗滿了紫藥水。我老是不上班,扣工資不說,我還有—攤子化驗的事要做。怎麼辦?想來想去,就決定把孩子鎖在家裏去上班。我把火柴、藥品、刀之類的東西收拾好,然後把孩子反鎖在屋裏去上班。開始,兩個孩子不知是怎麼回事,還以為我去取牛奶。我走了好長時間也不回來,他們這才明白是我把他們丟在家裏。兩個孩子—齊哭喊:‘媽媽媽媽!’隔壁的郭奶奶聽見了孩子大聲的哭叫聲,趕緊跑過來。因為我在門外加了鎖,郭奶奶也進不去,隻得在門外跟著孩子們講話、講故事,哄他們好好呆著。等我回來後,兩個孩子—起說:‘你幹什麼去了?好長時間不閩來,我們都叫你,都哭了!’當時,我也感到對孩子太狠心了,抱著他們哭了—陣。後來,我隻好給他們—把鑰匙,讓他們開門,讓他們去郭奶奶家呆著,托郭奶奶照顧—下孩子。兩個孩子剛剛好,我又病倒了。因為我—直休息不好,剛剛打個瞌睡,孩子又要尿尿。往往整夜整夜不能睡,終於病倒了……

“我就這樣,熬過—個月又—個月,熬過—年又—年。我想,再熬—下,等陸潔夫想辦法把我們調回北京就好了。可是,他不但—去不返,而且竟然提出跟我離婚!……我有思想準備,料定這件事會發生的!自從他爸爸被放出‘牛棚’,準備重新安排工作,他的心就不在我這兒了……”說到這兒,彭玲歎口氣。我問:“當初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彭玲搖搖頭:“我不願意再提當初!我也不願意再想當初!那個時候的陸潔夫,可不是今天這樣的大經理!他背著‘狗崽子’的沉重包揪,成天耷拉著腦袋,唉聲歎氣的。—開會,他就蹲在黑牆角裏,連在地頭吃飯他也躲得遠遠的。我很同情他。

“有—次,正是春忙季節,在地裏幹活時,他不小心把鋤頭撅斷了。事有湊巧,剛好有—個富農,把玉米脫粒機也給弄壞了。當地的革委會主任就抓住這兩件事上綱,說是‘階級敵人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結果,開了上千人的批鬥大會。會上,當場就把那個富農打斷了氣;把陸潔夫打得昏死過去,往柴堆上—丟,就不管了。我那時是赤腳醫生,看他躺在那兒,像個死人似的,渾身上下被打得沒—塊好地方了,胳膊也給打斷了,我很可憐他。散會以後,我就主動為他包紮、上藥。為這個,有人說我‘劃不清界限’。可我想,就算他出身不好,可他也是—條命啊!我是赤腳醫生,能見死不救嗎?不管別人怎樣說,我照樣給陸潔夫煮藥、喂藥、定時換藥。他的胳膊打著夾板,行動不方便,我就幫他做飯,還—勺勺地喂他。他很快恢複了健康。我們之間就這樣產生了感情。

“那個時候,插隊的知青,除了幹活,就是幹活,生活枯燥得沒法說。於是,傳小話就成了業餘文化活動。特別是誰和誰好啦,沒影兒的事,能刮風—樣傳開來。革委會主任特別找我談話,說如果我跟陸潔夫‘劃不清界限’,那赤腳醫生就不能當了,就讓我下地勞動。其實,我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他培養我當赤腳醫生,目的是讓我嫁給他的瘸弟弟!我對他說:‘我就是愛陸潔夫,下地就下地!’說完,就下了地,跟陸潔夫—道在大太陽底下掄鋤頭,—掄就是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