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吳啟明始料不到,朱岩會把這樣一個事情攤給自己,一下子就有些懵了,臉也跟著漲紅起來。何英姿見狀,趕緊去飲水器擠了一杯礦泉水,遞給吳啟明。他接過來喝了一口,卻挨了一陣嗆,連咳了幾聲,眼淚都擠出來了。朱岩說:“小吳,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嘛。”

何英姿也緊張地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狼狽了一陣,又擦了淚,吳啟明才說:“首先感謝領導的關懷。不過,我目前有一些具體的困難。”

朱岩問:“有什麼困難?”吳啟明說:“我們的房子快分了,我得準備裝修一下房子。這事應該征求一下家裏的意見。”

朱岩如釋重負地說:“我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呢。小事情嘛,我看你是在找理由推脫吧?上次動員你入黨也是……唉,怎麼搞的,小吳,你現在是副主任了,為什麼不珍惜這種機10會呢!別推脫了,你小子肚子裏想什麼我都曉得!”

何英姿說:“其實去黨校學習也是很好過的,比上班好多了,一點都不緊張,後麵還有機會出去考察呢。我們那次還去了一趟井岡山,挺好玩的。”

兩個人一番軟硬兼施,吳啟明隻好軟了下來,說:“好吧,我去。”

當天下午,吳啟明就從朱岩那裏拿到了新辦公室的鑰匙。調整辦公室時還鬧了一點不愉快。整個辦公室隻有六個房間,占了三分之一樓層。其中盡頭的201室是朱岩的,202室屬於何英姿,203是彭大姐和文藝兩個女同胞的天地,204是原來吳啟明和胡一幾的辦公室,205室是資料室,206室集中了辦公室的各種設備,也是陳寧一個人的天地。由於吳啟明的升遷,206的設備隻好被合並到了205,陳寧也被搬了出來。此番辦公室調整,最大的愛害者當屬小個子陳寧,他不僅被請出了設備室,還到204和著名的煙棍胡一幾為伍。這一調整令陳寧大為不滿,他當即氣呼呼地去跟朱岩交涉。朱岩說:“胡一幾已經答應我了,他以後保證不會在室內抽煙,人家做出了那麼大的犧牲,你還有什麼可說呢?”陳寧固執地說:“不行,我寧願去203!,,朱岩一直氣定神若地用一把小剪子修剪胡子,聽了陳寧放的狠話,便眯縫著眼盯住陳寧,冷笑道:“陳寧,你還有點大局觀沒有?彭大姐和小文她們總不能被你拆散吧?人家彭大姐就很好嘛,雖然是副處級調研員,照理也可以要個單間的,但是人家鬧了嗎?呃!”

陳寧感覺到朱岩有些惱火了,便悶聲扭頭走了,他曉得他的飯碗是誰的。三年前,陳寧的父親帶著已經大學畢業一年11多的兒子到朱岩家拜訪,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希望朱岩能給獨子陳寧找個飯碗。落泊的陳父原來是一個工廠的科長,後來工廠破產了,父親就變成了摩的司機,一天冒著被城管抓的危險,在馬路上兜客掙個三四十元勉強維持生計。此前,陳寧並不曉得父親還有什麼可以依靠的朋友,也不曉得父親和朱岩有什麼特殊的關係。陳寧是拎著求職書碰了無數次壁之後,才答應隨父親去拜訪朱岩的。當時,父子倆捎帶的禮品是一件陳寧沒有吃過也沒有見過的美國蛇果。朱岩斜瞟了禮物一眼說,師傅,你把我小朱當成什麼人了?拿回去吧!陳寧的父親說,師傅這次是有事求你,我們陳寧畢業一年多了還找不到工作,到哪裏人家都嫌他長得矮小。我看大學他是白讀了!朱岩蹙著眉當場看了陳寧的資料,曉得陳寧是中文係的才子,還發表了不少詩歌,當中的一首叫做《停電》的詩還讓朱岩的心尖震動了一下。

父子倆並不曉得,朱岩讀大學時代也是個狂熱的文學愛好者,還當過文學社社長,當然也發表過幾篇詩歌散文。看完資料,朱岩告訴陳寧的父親說,師傅,陳寧是真有才華,不是那種混文憑的,他會找到工作的。朱岩當時隻表示他會留意這件事,沒作什麼實質性的表態。在後麵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裏,陳寧從朱岩和父親交談中曉得,這個朱主任曾經在工廠當過父親的徒弟,關係非同一般。後來朱岩考上了大學,父親轉幹當了生產科長……離開時,朱岩執意把美國蛇果送回給陳寧他們,還給陳父兩條名煙和兩瓶茅台酒,還親自下樓送了他們一程。朱岩的行為很讓陳寧費解,他心想這事肯定又黃了。不過,當他看見父親樂顛顛地將蛇果和煙酒又原封不動地拿去兌現錢時,他心裏壓著的那塊石頭又變得輕盈了。無需贅述,時隔不久,陳寧就等到了好消息。後來朱岩在不同場合說出了當時他接納陳寧的理由,他說辦公室什麼不缺,就缺筆杆子。這樣,身材瘦小的陳寧就進來了。新辦公室的擺設令吳啟明的體形著裝都相形見絀。辦公桌很寬大,仿紅木的,一頭可以擱置電腦。真皮的高靠背轉椅也是新買的,靠門的地方擺放一套淺黃色的真皮沙發,和朱岩他們的同一個檔次。茶幾、書櫃、飲水機、母子電話、地圖、國旗等等都備齊了。折騰了半天,大家散去。吳啟明才感覺有點累,便坐在轉椅上閉目養神。這時,陳寧出現了。“吳副,這麼舒服啊!”

陳寧不無嘲諷地說。吳啟明睜開眼,見陳寧雙手叉腰站在他跟前吞雲吐霧。驚詫道:“陳寧,你怎麼抽煙了?”

陳寧狠狠地噴了一口煙說:“胡一幾給的。”

吳啟明趕忙指著沙發說:“坐吧,新買的沙發呢!”

陳寧並不坐下來,仍就用挑釁的目光盯著吳啟明,揶揄地說:“媽的,當不當官就是不一樣。你看,你昨天還和胡一幾在一起受罪,現在搖身一變,坐皮椅了!”

吳啟明感覺到了陳寧的火氣,急忙給他倒了杯茶,放到茶幾上。又把他拽到沙發上並肩坐下,平和地說:“陳寧,是我對不住你。有什麼意見有什麼氣盡管往我身上撒吧!”

陳寧獰笑一聲說:“我是兵,你是領導,我能有什麼意見?向你撒氣不是等於耗子舔貓屁眼麼?”

吳啟明說:“我聽出來了,你還是有氣嘛。有氣你就罰我好了!”

陳寧剛想說話,這時吳桐倚在門口朝裏伸出個頭,故作驚詫地說:“嗬哈,你們在談什麼呀?”

吳啟明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們在談事,你別進來!”

吳桐咯咯笑了一聲,扭著屁股走到兩人跟前說:“唷,剛當主任,屁股還沒坐暖就不要我們人民群眾了?沒門!”

說著她徑直走過去坐到大班椅上,做了一個極舒服的表情,閉上眼睛說:“天呐,我什麼時候能坐上這麼好的老板椅呀!”

陳寧說:“吳桐,隻要你想坐,什麼時候不可以哩!”

三人正在逗鬧,彭琪進來了。吳啟明連忙起身讓座,又給彭琪倒了杯水,她轉而遞給吳桐說:“吳桐是客人,客人來了沒水喝可是不行的。”

吳桐又將水推讓給彭琪,說:“大姐你喝吧,我呀魅力有限,來訪沒有水喝,人家也不讓座,不如彭大姐你有魅力呢!”

吳啟明不得已又給吳桐也倒了一杯。幾個人說了一會閑話,彭大姐的臉色忽然認真起來,她壓低嗓門說:“小吳,你剛剛升職,不準備請辦公室的同事們熱鬧一下嗎?”

吳桐說:“哈嗬,還有我一個呢!”

吳啟明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變成了苦笑。與此同時,他的腦子也在急速地運轉,一會終於找到了托辭。他為難地說:“哎呀,大姐,看來我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時間呀!”

彭琪瞪大眼睛說:“小吳,我看你是不想請大家一頓飯吧?”

吳啟明說:“哪裏啊,過兩天我就要去黨校學習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來日方長。何況,現在請大家吃飯恐怕不太合適呢!”

彭大姐說:“你又不是到外地去學習,有什麼不合適的,朱主任哪一次升級不請大家了?何英姿也請了,就是連我這個14副處級調研我都表示了,你更不能例外了!”

吳桐也說:“就是嘛,有誰提拔晉級不熱鬧一下呢?上麵來考核,大家肯定沒少幫你說好話吧,這是知恩圖報,下一步你還想不想提拔呀?”彭琪說:“是啊,你現在不請,我說點難聽的,往後轉正你還要不要大家投票呀?”陳寧一直用幸災樂禍的目光盯住吳啟明,見火候到了,趕忙說:“吳副,你自己說讓我罰你,我看就罰你請客得了。不過,我這個人嘴巴刁得很,沒有茅台五糧液就別叫我!”

吳啟明見拗不過三個人的勁,隻好幹笑說:“好吧,好吧,我請,我請。不過不是今天,等我到那邊上課了再說吧!”

吳桐和陳寧得勝似的走了。彭大姐卻還沒有走的意思,她湊到吳啟明跟前說:“小吳,大姐曉得你也不容易,錢包捏在李麗手裏,你要是不敢和她要,大姐幫你開口。做女人光想獨攬財權,不顧男人的麵子怎麼行?說不好聽這也是一種投資嘛,男人進步了,有奔頭了,錢當然也會跟著長的。你說是不?”吳啟明苦笑道:“大姐,算了吧。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

彭大姐說:“要不我借給你,我現在寬裕了,你什麼時候還都可以,甚至不還也可以。”

吳啟明有些感激地說:“謝謝大姐,經費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時間就過些天吧,你們等消息好了。”

彭大姐像辦完了一件大事,咚咚咚地踏著鵝步走了。吳啟明像被抽了筋似的,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一個人獨自傻笑了幾聲。其實,吳啟明並不是不想請大家熱鬧,也不是不願意請大15家熱鬧。他曉得,像他這樣的情況在單位裏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事,小範圍的熱鬧原則上也說不上是違反了黨紀政紀。但對於他來說,主要的問題還是囊中羞澀,目前他的袋子裏沒有這筆經費。熟悉吳啟明的人都曉得,他的經濟命脈完全掌握在了夫人李麗手裏。中學教師李麗不僅保管了吳啟明的全部工資,而且把他的工資之外的各色收人都控製得密密匝匝。吳啟明十分痛恨現行的將工資直接打人銀行存折的忖薪方式,因為這樣使得李麗對他的監控更加滴水不漏。別有用心的李麗還把原來的密碼也改了,這樣,存折對於吳啟明來說隻是一個精美的本子而已。

吳啟明認為,夫人李麗對金錢的熱愛程度和自己沒什麼兩樣,隻是對金錢的管理手段她就遠遠在他之上了。為了及時掌握吳啟明的財政經濟收入訊息,李麗和彭大姐幾年如一日,依然保持著經常的熱線聯係。或許,包括彭大姐在內的許多人並不知曉,李麗還是從心理學專業畢業的,很會琢磨別人的心思和言行。一般人在她麵前講話做事都被她揣摸得個八九不離十,吳啟明在她眼裏就更不用說了。有一次,他剛出差回來,在陪她散步時他眼睛老在鞋店的櫃台上掃描,那上邊擱著一些換季打折的名牌皮鞋。他腳上的皮鞋已經舊得有了花斑,早就想更新換代了。當下,從丈夫的眼神中,李麗就看出了端倪,經過一番輕敲慢打,硬是把他剛獲得的一千元“灰色收人”給挖了出來。從此,每次吳啟明出差回來,總免不了要經受李麗的一輪“考察”和推敲。當然,每次“考察”她使的招數都不一樣。比如,在家裏很需要購買某個物件時,她總是說還缺少多少多少資金,而且少的總是小部分或者零頭,經不住軟纏硬磨的丈夫隻好舉手16招供:“那就由我來補齊吧。”

自從有了寶寶之後,花銷自然就更多了。每次李麗都是打個電話列個清單就叫他購買東西,錢的事情卻沒有二話了。有時候吳啟明隻好無奈地想,誰叫他們已經有了個小寶寶,而且他又那麼喜歡寶寶呢!然而,羅列李麗的種種高明,並不意味著吳啟明就這麼輕易束手就擒了。工資拿走了,福利上繳了,甚至連偶爾得到的一點“灰色收入”也幾乎給挖走了,在外行人看來,吳啟明似乎是山窮水盡了,其實不然。除了單位這條財路之外,吳啟明還另有兩條財路。在這座新興城市裏,吳啟明有眾多的同學和關係,其中不乏握有實權的角色。他們有的還合夥自己開公司,而且在市內名聲漸盛。在市內頗有人氣的房地產公司美洲麗園、南方園、陽光200置業等等便是他那些同學們的傑作。無論是中學時代還是大學時代,甚至是讀研究生,吳啟明都是同學們中的佼佼者。不僅學習成績了得,其他創意方麵也是小有名氣的。憑著這點實力,他還沒畢業,許多要人單位就紛紛向他敞開了大門。但是陰差陽錯,他這個經濟學碩士最終卻選擇了一個行政廳局的辦公室工作,而且幹的還是文秘。同學們都承認,吳啟明的點子曆來都是頗具價值的。他們直言不諱地告訴他,他們需要他的點子和腦子,有了他的參與,他們的產業就更如虎添翼,而後是財源滾滾。“資本家”們在取得豐厚利潤之後,自然少不了給吳啟明九牛一毛般的回報。這是一條財路。吳啟明的另一條財路,是曾經在網上替人代寫論文,這件事就像戰爭年代的地下工作一樣鮮為人之。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這種事其實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恥辱,不過這已是幾年前的事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為了錢而這麼墮落過。

那時候,他總共給那些未曾謀麵的買家撰寫了不下二十篇的各類論文。或許,在他的幫助下,那些買家早已冠冕堂皇地升遷髙職了。他承認那些文字都不是自己什麼心血之作,隻是為了換取一塊錢一個字的收入而巳。這些款項月積年累,便形成了他的私房錢,用一些單位的說法就是他擁有了自己的小金庫。也許有人會質疑,吳啟明連小金庫都有了,還會缺少那幾個請客吃飯的錢嗎?事實確實如此。持有五萬多元存折的吳啟明一時陷人窘迫的原因,不僅是存款定期的緣故,還因為他的積蓄另有他不便告人的用處,他想等到有一天嫌夠錢了買一輛私車。他想買車的動因主要是兩個人,一個是天天嚷著買車的兒子,另一個是遠在桂西北老家年邁的母親。吳啟明還有個花錢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農村老家。農業人口家庭的背景,對於他的錢包來說是個永遠的黑洞,根本無法填滿。年邁的母親,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還有不計其數的紅薯藤親戚,都是他永遠也償還不清的債主,都是他無法甩掉的負擔。他們都以吳啟明為驕傲,他成了他們的精神支柱,他還是家鄉的英雄,他們都以為他的錢包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確實,他的那部分能夠突破李麗封堵的錢,除了那本定期的存折外,幾乎都流到了農村的家裏。他從小學讀到大學,再到研究生,花了家裏大量的錢財。對於他來說,這是一筆必須償還的債務。還沒下班,李麗就打來電話,問吳啟明有沒有時間。他聽了便有些不耐煩,反問她有時間又怎樣,沒時間又怎樣。李麗聽了立即譏諷說:“吳啟明,你好像又有什麼毛病了吧,要不要去谘詢一下啊?”

18吳啟明隻好穩定情緒,然後如實相告說沒什麼問題。“沒問題就好。”

李麗還是以教師的口吻說。她一直認為,人群中大約有百分之三十三點幾的人患有各種各樣的精神障礙,就是什麼憂鬱症、孤獨症、精神分裂症之類。吳啟明便是潛在的患者之一,每當吳啟明稍有情緒,她都會問這問那,就像詢問她的學生一樣。李麗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讓吳啟明到水街去買幾條土塘角魚回家,順便多買一兩個豬腦回去。李麗始終認為,位於邕江邊水街上賣的塘角魚才是天然生長的,是真正的綠色食品,寶寶吃了沒有害處。她還認為多吃魚的孩子才聰明,多吃豬腦可以補助人腦的發育。在廚房裏,李麗時常嘮叨說,現在城裏的食品都有問題,豬和家禽甚至魚類吃的都是帶激素的飼料,油料是轉基因的,蔬菜也是噴了農藥,一點都不安全。吳啟明就逗她,說城裏食品如此不安全不如把寶寶送到鄉下去,鄉下的東西沒有什麼汙染。她說鄉下也有汙染,吃東西不幹不淨,是無機汙染。吳啟明就說,那寶寶怎麼辦,總不能不吃不喝啊!這時候,她就以老師的口吻說,正因為這樣,我們做父母的就得辛苦點,盡量到水街去買那裏的水產品給他吃。吳啟明說水街太遠了,騎摩托也得半個小時,還堵車。李麗便堅定地說:“遠也要去,不去寶寶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