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還不厭其煩地傳授給吳啟明若幹種選購土塘角魚的要領。比如選頭大尾小的，活镅亂跳的，顏色泥黃的，眼睛凹陷而渾濁的。吳啟明農村老家瑋度稍高，水裏不長塘角魚，自然沒有什麼發言權，隻好聽她的。他每次照她的識別方法去買，居然從來沒有失過手。自此，他就開始稱李麗為老師。當然，李麗也有甘拜下風的時候。有一次，一個打扮成鄉下人的販子在菜市邊賣雞，以貌取人又以貌取雞的李麗終於中了圈套，買回來了一條飼料雞。被吳啟明一頓抨擊之後，最終還是他和保姆兩個人把那隻大腳肥雞艱難地給吃掉了。水街遠歸遠，吳啟明忙歸忙，不過下班鈴一響，他還是跨上老黑狗，不由自主地直奔水街而去。黨校辦的這個青幹班來了四十二個人，男學員三十名，女學員十二名，都是省直屬機關的處級幹部，年紀都在三四十歲之間，可謂是青年英才薈萃。當中，吳啟明隻認識兩個人，一個是省政府辦公廳第四秘書處的蘇鐵，另一個是省國土資源廳的農豐收。開班這天，省委組織部吳副部長親自到會勉勵大家。吳副部長開場白時說,我今天來，是代表丘部長也代表我自己對大家說三句話：第一句是祝賀，第二句是感謝.第三句是希望。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吳副部長真的就隻講這三個詞句，不料，他卻大肆展開，語重心長地講了足足兩個小時。蘇鐵忍不住對吳啟明耳語說：“這個老吳我聽過他講話，什麼時候記不清了，也是說這三句話，不過一講就是大半天！”
然而，吳副部長的講話還是博得了大家的一陣熱烈的掌聲。班主任是個肥胖的小老太婆，是省委組織部的正處級調研員，她說話的聲音很細卻很悅耳，也很有穿透力。她先是讓大家對吳副部長的講話再次鼓掌感謝，然後宣布了班幹和臨時黨支部支委名單，又宣布了學習生活紀律等事項。最後她強調說：“我們這個班，是省委組織部辦的第六屆中青年幹部班，直接受部裏領導。你們都是各單位的骨幹，都是有一定素養、有一定培養前途的幹部，你們在班上的言行表現都是要上簡報送給部領導看的。所以,大家一是要自律自愛自尊，一定要遵守學習生活紀律和學校的規章製度。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在班上，在學習期間出什麼亂子，我們將堅決嚴肅處理。不僅要在班上檢討，而且還要通報原單位，記人檔案中，’下課時，憋壞了的農豐收第一個衝出課堂，沒出門口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香煙點了起來。後麵出來的吳啟明和蘇鐵找到了正在吞雲吐霧的農豐收，吳啟明把另外兩個人互相介紹認識之後，三個人開始議論小老太婆剛才發出的威懾,還討論如何度過這三個月時光。農豐收說：“我覺得時間短了一點，半年才好呢。”
吳啟明說：“像你這樣的煙鬼難道不討厭上課麼？”
農豐收笑說：“你真是沒腦子，這兩個月我自由了，可以不用回家，可以在這裏寫東西……嗨，可以的東西多了。”
蘇鐵說：“住在學校就像是出差住旅館一樣，比上班跟領導屁股好多了，一個字：爽!”
吳啟明興致沒那麼好，他皺眉道廣我有點忙，而且對政治的興趣也不大,讀大學那時政治課的分數總是最低。”
蘇鐵笑說：“哎，這裏可是省委黨校，說話要講政治啊！”
吳啟明說：“主要還是家裏有些事情甩不開，不像你們二位這麼瀟灑。”
“嗨，既來之,則安之。說實話，在黨校學習，時間還是比在單位多，有什麼事一樣可以辦。”
農豐收還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到黨校學習的第二周，吳啟明覺得無論如何也該安排辦公室的同事吃一頓了。差不多整整一周，他都沒敢在辦公室露臉，生怕被誰逮住又提請客的事。這頓飯遲早都是要請的，21可是最讓他底氣不足的還是口袋裏確實沒什麼閑錢。星期一上午，上第一節課時，他的腦子就一直處於走神狀態，他甚至擬議了好幾個可能的請客方案。他首先想是否向李麗開口要這筆錢，但是又怕她太摳門，會使這頓飯吃得很沒麵子。他也想過開個證明去銀行取定期存款，但那樣會造成利息損失，影響自己將來的大計。在冥思苦想中，他的腦海裏也曾經浮現過彭琪那張觀音菩薩般的麵容。那個熱心的彭大姐有的是錢，而且主動提出要資助他。但是，她的口德卻實在讓他很不踏實，如果讓同事們曉得他吳啟明請的這頓飯花的是彭大姐的錢，那麼這個飯就吃壞了，效果會適得其反。顯然，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吳啟明的腦子在不停地運轉，目光也在飛越教室，向外圍延伸。忽然間，幾個熟悉而堅定的麵孔逐一躍現了出來。下課後，吳啟明就連撥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同學張彪，對方告訴他正在上海出差，周末回來。遠水滅不了近火，他覺得沒有把意圖告訴給對方的必要，打了個哈哈便掛掉了。美洲麗園老板陳陽聽說他要請人吃飯，二話不說，就滿口答應幫他埋單。在他眾多的同學當中，陳陽的實力是首屈一指的，而且以往吳啟明也沒少幫他的忙，這點小事自然就不在話下了。落實了一頭，他懸的心才落了地。接著他又撥通了朱岩的電話，對方略為猶豫，但很快就應承了下來。辦公室的同事是第一次吃吳啟明請的飯，大家興致頗高。得到消息後，陳寧抑製不住內心的快意，立即到203室對彭大姐和文藝說：“你們說，吳啟明這個鐵公雞會請我們在哪裏吃飯？”
彭琪瞪了他一眼說：“陳寧，你別老使壞嘛。我這個人呀，隻要人家有這份心意，在大排檔吃都行。”
文藝說：“大詩人，你好壞喔，人家都同意請客了，你還想怎麼宰他呀？”
陳寧壞笑說：“你們別管，我要讓朱頭和吳桐親自來砍他!”
這天是星期二，離下班時間還有十來分鍾，吳啟明就出現在辦公室。他先到朱岩辦公室,輕聲說：“朱主任，車在下邊等呢。”
朱岩一愣：“我看不要派車了吧？動靜太大了不好!”
吳啟明微笑說：“我沒叫我們單位的車，是我朋友的一輛中巴！”
朱岩噢地一聲，鎖上了抽屜，說：“好，那就叫大家走吧！”
大家下到辦公樓前,一輛黑牌豐田中巴敞開車門在那裏靜候大家的到來。何英姿率先鑽上車，噴噴讚道：“派頭不小啊！啟明是真人不露相，偶爾來一手，也是很嚇人的嘛！”
陳寧說：“聽說上麵來下麵視察都是坐這種車的，夠牛逼!”
彭琪這裏找了個單座坐下，淡淡地說：“我看和我們廳那輛大客車差不多，沒什麼特別之處嘛。”
文藝說：“大姐你是土包子進城，不曉得深淺。這車少說也得百把萬呢!”
彭琪聽了誇張地吐出半截舌頭。吳桐餹姍來遲,剛上車就說：“你們不請劉廳啊?”一句話把吳啟明和朱岩問得麵麵相覷，隻見朱岩一揮手，說：“領導忙，我們走吧!”
彭大姐說：“那麼多領導，你先請誰好呢!”
陳寧說：“大姐，人家劉廳是管我們的，能不請嗎?”吳啟明朝朱岩投去詢問的目光，朱岩又一揮手說：“走吧，走吧。劉廳痔瘡又發了，吃不了東西的。”
見大家都坐定了，吳啟明扭頭告訴司機開車。車子出了單位大門，直奔南湖開發區。一路上，眾人都在說笑，隻有朱岩在忙著用手機打電話。他撥通了三個電話，都複述同樣的內容。他告訴對方說單位裏有活動，大家一起吃飯。自己正在車上。有事再聯係。不好意思。再說，再說。拜拜，拜拜！吳桐馬上做出一副嫉妒狀，笑說：“嗬嗬，朱主任你到底給幾個家打電話呀？如果分身有術，那麼今晚怎麼也得複製出三五個朱岩才行吧？”
朱岩歎氣說：“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你以為吃吃喝喝就好受麼？下輩子我一定做個女人，應酬少，有人疼，穿得又好。”
文藝插嘴說：“做女人有什麼好，舊社會還挨纏小腳，新社會也還要生孩子，真不公平。”
陳寧說：“以後科技進步了，會有一種機器代替人生育。女人可以不用懷孕生小孩了，也和男人一樣享受快樂又不痛苦!”
彭大姐沉不住氣了，反駁說：“陳大詩人，你什麼時候才不讓我們女人痛苦啊？看你把生小孩說得跟寫詩一樣。”
陳寧說：“我說的是肉體，心靈的精神的痛苦誰都是無法避免的。我是說，如果女人不用生育，身材可以保持得更好一點，臉上可以少長些斑甚至沒有斑，肚子可以少點花紋甚至沒有花紋。一句話，至少不那麼皮鬆肉懶嘛!”
車內爆發出一陣怪笑。四個女人卻不依不饒，繼續揪住陳寧不放。焦點問題是，陳寧沒有婚配，如何就曉得女人肚皮上有花紋了？胡一幾也落井下石地說：“自己當爹也好多年了，什麼肚皮花紋之類的東西怎麼就不曉得呢!”
陳寧被說得漲紅了臉，大聲說：“這隻能說明兩個問題。第一，你老婆的肚皮是特殊材料做的。第二，你老胡幹革命的時間地點都在黑暗中進行的！”
大家又是一陣爆笑。彭大姐說：“小文，小吳，英姿你們看，人家陳詩人雖然沒有結婚，但我們女人身體人家可沒少懂呢。真是天才啊！”
吳桐說：“文人就是浪漫，就是風流，我們學不了的！”
陳寧解嘲地說：“哎呀，這年頭，誰跟誰學呀!”
朱岩忍不住也加入進來,認真地說：“別人我不敢打保票，但是,我們陳寧我敢保證,他現在肯定還是個處男，那些肚皮紋之類的肯定也是他想象出來的！”
說笑間，康華大巴順利抵達目的地,在一個叫南海漁村的酒樓前麵停了下來。南湖開發區位於城市的東南部，是近年開發建設的新區，集中了整個城市近一半的高層建築物，有幾個大樓還是全省的地標性建築。久居南寧的人們都曉得，還在七八年前，這裏還是一片片魚塘和一塊塊菜地。現在的模樣顯示了人民幣的巨大威力，人們以數百億計的人民幣投人到這裏，造就了一個新的神話。新區集中了省市那些肥潤的財政金融機構和握有實權的政府機關和事業單位，加上房地產開發巨頭們推波助瀾，這裏成了南寧名副其實的富人區。用陳寧的話說，是紐約的曼哈頓，上海的浦東。被吳啟明帶到這樣的地方吃飯，令所有的人始料未及。南海漁村有寬闊的停車場，停放著眾多名責的豪華轎車。酒樓門臉上大型霓虹燈令人眼花繚亂，腥紅的地毯從門廊直鋪至電梯門口和階梯上。讓男士們目不轉睛的風景是幾名身材髙挑的谘客小姐，花紅色的緊身旗袍，高開至大腿跟部的口子,更襯托出小姐們錒娜多姿的體態。朱岩把吳啟明扯到一邊,低聲說：“小吳，你小子不是摘錯地方吧？聽說這裏是南寧三把刀之一，到時宰你沒商量！”
吳啟明平靜地說：“沒錯。你放心好了。”
吳啟明對谘客小姐說了一個包廂的名字，一撥人隨小姐魚貫進入觀光電梯。擠在一起,大家才更感覺到小姐的高,都和一米七四的胡一幾齊平了。胡一幾故意說：“陳寧呢？”
“在這裏！”
陳寧咬牙切齒地說，“老胡你別以為個子和小姐一樣高就牛逼了，你先跳出來，等一會我用茅台搞你‘現場直播’！”
大家到三樓走出電梯，一條走庳把一列包廂和大堂分開。大堂裏有幾十張餐桌，人影綽綽。靠大堂的一邊，立著一麵玻璃缸牆，裏邊有無數的熱帶觀賞魚，色彩繽紛，千姿百態。看得出來，這是一家很有規模的海鮮酒樓。從一層到三層都是一樣的結構。包廂的名字也頗大氣，連世界上知名的什麼海什麼灣什麼島都有了。谘客小姐把一幹人引到“塔斯曼海”包廂。胡一幾不想就這麼放走她，指著門口問：“小姐，請問這塔斯曼海在哪個地方?”小姐略為一怔，說：“哦，在澳洲，應該是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之間吧。先生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陳寧說：“為什麼不是歐洲或者南極洲呢？”
小姐笑說：“嗬，先生你真會摘笑。”
包廂寬敞而豪華，一半是餐廳，一半是娛樂廳，有大屏幕電視和電腦選曲XIV係統。文藝和吳桐幾乎是搶著進入角色，一個開始選曲，一個拿起了麥克風。吳啟明被服務員叫了出去，拐進隔壁的“珊瑚海”，美洲麗園的老板陳陽和另外一男兩女正在那裏玩牌睹錢。見他進來，陳陽即刻把他介紹給了另外三人，又把那個叫劉成的海關關長介紹給了他。吳啟明往桌麵上瞥了一眼，隻看見兩個小姐跟前都摞起兩方粉紅色的百元大鈔，兩個男人則在專注地瘼牌。陳陽邊摸牌邊頭也不抬地說：“菜我幫你點了，有澳洲龍蝦，一個鮑魚湯，一個三文魚。喝五糧液還是喝茅台喝洋酒，你自己點，別客氣!”
“陳陽，太奢侈了吧？”
吳啟明說，“其實家常飯菜就可以了。”
“嗨，我們老同學還客氣什麼？你高升了難道不值得祝賀麼！”
吳啟明問：“那，你要不要見一下我們朱主任？”
陳陽說：“免了吧，是你請客，我還去露麵，那不是搶你的麵子了麼？吃好喝好了你們走人，想玩牌你就過來！”
吳啟明有些感動，輕聲說：“那就……謝謝你了！”
吳啟明回到包廂，何英姿和朱岩正擺開架勢高唱《劉三姐》。其他人則專注地耵著屏幕，沉浸在歌聲裏。看著屏幕上那兩個時而相擁、時而嬉戲的男女，又看看眼前聲情並茂的唱歌人，彭琪便有些黯然神傷。唱了幾首歌，菜上桌了。吳啟明一聲招呼，大家圍上桌來。朱岩一看桌子上的菜肴，驚詫道：“小吳，這……不會是摘錯吧？”
吳啟明說：“沒錯。”
陳寧佯裝痛苦地連連搖頭：“鬧大了，鬧大了！”
彭琪不解地問：“什麼鬧大了？”
朱岩指著桌麵說：“你沒看見麼，龍蝦，溴洲龍蝦！還有鮑魚湯，還有三文魚，都是進口的。”
何英姿說：“啟明，太破費了吧？同事聚會圖的是熱鬧，何必搞這麼隆重呢!”
彭琪也附和道：“小吳，都怪我，不該逼你請客的。謔，我還真的沒吃過龍蝦呢，你怎麼就真的上龍蝦了，還是外國的呢！”
吳啟明說：“大家能來是給我吳啟明麵子，重要的是大家快樂。不要再說客套話了。上什麼酒？大家說吧。”
彭琪說：“我喝茶就可以了。”
胡一幾也說：“我看喝點啤酒也可以了廣吳啟明忙阻止說：“不行，不行，你們不能這樣。朱主任，上什麼酒你發話。”
朱岩似乎心中有了底，環顧大家一圈，將目光落到吳啟明臉上：“今天高興，是要喝酒的，對吧？不喝怎麼對得起這桌海鮮呢！酒肯定要上，男同胞喝烈酒，女同誌喝紅酒。至於上什麼酒我就不好點了，啟明你看著辦吧？”
吳啟明轉而問陳寧：“陳寧你看喝什麼酒？”
陳寧瞟了他一眼，壞笑說：“別問我！我這個人心狠手辣，我點了到時候你可別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