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寶寶伸手嚷嚷:“我要飛碟,我要飛碟!給我,給我!”

“放幵他!”

隨著一聲吼叫,李麗突然從廚房裏衝了出來,她的麵色扭曲而難看。“吳啟明,這種東西能給小孩玩的麼?咬了他怎麼辦?”

看見李麗義正辭嚴的樣子,吳啟明也意識到這是一個危險的遊戲,趕忙把寶寶放了下來。李麗的這種失態他已領教多次,他理解這是一種特別的母性表現,就像動物世界裏的那些猛獸一樣。母猛獸在某種情況下,往往會完全忘記或者排除公猛獸與小獸的親緣關係,會把公猛獸當成了敵人,當成了一種危險因素。平常,在李麗的眼裏,吳啟明的身份是明確的,那就是寶寶的父親,也是她的丈夫。但是,在特定的情景裏,孩子就成了她的惟一,成了她的至高至上。這種時候,她當然不會考慮是否會傷害到自己的丈夫或者別人。剛才的情形就是這樣。吳啟明放下寶寶之後,迅速將甲魚拎到廚房。此時,吳啟明並未預料到,由這隻甲魚帶來的壞氣氛才剛剛開始。李麗轉回廚房後,便開始數落他胡亂花錢,連甲魚都敢買了,是不是發了大財了。他告訴她這隻甲魚也不是很貴,才五十元,是買給她補營養的。她反駁說,她好好的都發胖了還要補什麼營養?再說若真要補營養也不是一隻甲魚就補得了的。一隻甲魚花五十元還說不貴?一隻甲魚的錢都可以買多少條塘角魚了?可以買多少隻豬腦了?她這幾個問題都令他無言以37對。他隻好默默地將甲魚殺了,放進湯鍋,用慢火煲起來。當寶寶曉得甲魚被他殺掉之後,便又開始鬧情緒了。寶寶鬧的方式很特別,就是拒絕吃飯,喂一口噴一口,把李麗精心烹調的塘角魚和豬腦都吐出來了。以往李麗沒少調教過他,甚至還打了他,但他劣性難改,情緒來了依然如故。有時候李麗惱火了,就指桑罵槐地罵說:“寶寶你是得了哪家的遺傳啊,這麼牛,這麼野,我真怕你了!”

這時候,吳啟明總想說點什麼,但始終又沒說出來。吳啟明隻好將寶寶抱起來,安撫道:“寶寶乖乖,待會爸爸給你吃甲魚,喝它的湯,吃它的肉。好不好?”

寶寶說:“不好!我不要喝湯,我不要吃肉,我要飛碟!”

李麗接著說:“寶寶說得好,這種甲魚吃的都是人工飼料,激素很多,聽說是用避孕藥喂大的呢!”

“亂說!”

吳啟明有些惱火了,他擱下寶寶,又鑽進了廚房。吃飯的時候,吳啟明煲的甲魚湯果然受到了孤立。李麗別有用心地用塘角魚骨另外煮了一個豆腐湯,這是她拒絕受用甲魚湯的一種表示。先吃了飯的寶寶,更是被李麗明令禁止吃甲魚肉喝甲魚湯。令吳啟明感到意外的是,連保姆阿蘭也拒絕吃他的甲魚,把他夾到她碗上的魚肉又放到了骨碟上。阿蘭顯然是被李麗說的那些名堂給嚇怕了,避孕藥對於女孩子來說,多少還是有些忌諱的。這樣,吳啟明就不得不一個人獨自享用自己花了五十元錢買回來的甲魚。在吃飯的過程中,他極少言語,他很想把他當上辦公室副主任的訊息通報給她。但他不曉得此時此刻說什麼話會令她愉悅,會對她的口味。這種時候他最好的回避就是沉默。甲魚帶來的不快還在延續。吃完晚飯,吳啟明要帶寶寶去散步,寶寶不同意,說要媽媽一起去,和姐姐一起去。他就邀請李麗說:“我們帶寶寶去散步吧。”

李麗說:“你們去吧,我還有一大堆作業沒改呢。”

吳啟明的本意是,幾天沒和寶寶在一起了,想讓李麗和寶寶一起到外邊去走走。不料,不僅寶寶不願意去,連李麗也推托著不去。他想,這個寶寶是越大越不好玩了,以前還經常讓他抱讓他親,經常主動要求讓騎到他脖子上,讓他帶出去玩耍,嘴裏爸爸長爸爸短的叫得多親熱,現在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漸漸地有點不認他這個爹了。三歲多的孩子,就這麼親疏分明,以後大了會是怎麼樣子呢?李麗在臥室和陽台之間忙碌著,她把晾幹的衣服拿下來疊好,又把髒的衣物放入洗衣機。阿蘭在廚房裏冼涮,嘩嘩的水聲和碗碟的碰撞聲不時召來李麗的大聲喝斥。李麗心疼的是水和那些易碎的瓷器。阿蘭來自農村,不曉得用水也要花錢,也洗慣了家裏的粗陶大碗。盡管李麗多次強調要節約用水,洗涮動作要輕,但是她依然常常失手,因此也常常招致女主人的不滿。吳啟明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新聞,寶寶不時在廚房和臥室之間跑來跑去。寶寶每次經過他的前麵都故意躲閃一下,生怕被他抓住。後來他幹脆就不向他伸手了,也不理睬他了,寶寶才又旁若無人地在他麵前穿梭往來。

這套老式的二室一廳居室是學校分給李麗的住房,在他們還是二人世界的階段還箅住得寬鬆。那時候家具不多人也不多,除了臥室之外,客廳寬敞,書房也寬敞,還可以擺放兩個書架。那時候裝飾也是極其實用主義,他的簡單設計深得李麗的讚取。可是兒子一落地,一切便都亂了套。書房住進了保姆不說,家裏的所有地方都有寶寶創造的痕跡,孩子穿的用39的玩的東西充斥著視野,整個一個嬰兒世界。直到現在,吳啟明都弄不明白寶寶是怎麼降臨的。他覺得他們根本就來不及做好準備,孩子說來就來了。他記得,有一次當他們還在如膠似漆的時候,李麗就痛苦地通報說,她已經有兩個月沒來那個了。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還以為她在開玩笑,他不相信就那麼幾次那麼幾下子就有孩子了。李麗當時沮喪地說都怪你這隻饞貓你這個流氓你這個犯罪分子,還沒結婚就非要享受什麼狗屁快樂,現在這樣子你快樂了吧!她還埋怨說,當時她就說不行,這樣不好,要他冷靜一點,忍耐一點,可是他就是色欲膨脹、色膽包天,還胡說什麼結婚證隻是合法的做愛執照。當吳啟明看到妻子眼裏確實閃爍著淚珠時,他才確信她說的一切是真的。冷靜下來之後,他就主張讓她去婦產科把胎兒弄掉,生孩子是結了婚以後才可以考慮的事情。但是這個主張竟然招來她的強烈反對。

她的理由是她巳經是第三次懷孕了,不能再弄掉了。盡管當時她說的時候輕描淡寫,但他聽了之後便有如五雷轟頂。夭啊,這個婊子居然已經和別人打過兩次胎了!而在跟她戀愛之前他還是個處男呢。臭婊子!麵對現實,他隻能在心裏一遍遍地怒吼。像是吞食了一個青澀的果子,李麗先前的兩次墮胎成了他心中永遠的謎,也成了他永遠的痛。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可想而知,一個星期後他們便倉促地結婚了。婚後第七個月,瓜熟蒂落,寶寶呱呱墜地。寶寶的出世把夫妻倆以前的恩怨糾葛都淡化了,沒完沒了的忙碌把吳啟明的日子填得滿滿的。孩子成了家庭的中心,生活的軸心也就圍著他轉了。從李麗坐月子開始,吳啟明就三天兩頭到郊區農家挨家挨戶去買土雞。李麗說農家養的雞不喂飼料,吃的是穀物和草籽,不含激素,她吃了那種雞,擠出來的乳汁也就是綠色乳汁,寶寶吃了就會茁壯成長,不會損害健康。為了讓母子倆吃上綠色乳汁,他幾乎把方圓幾十裏的村莊都跑遍了。那些日子,一些村子的農民都把吳啟明當成了熟人,當他的老黑狗出現在村道上時,農民們都熱情地為他指路。開始時農民還以為他是個雞販子,還想動歪心思宰他。後來他們發現他其實對買雞也很在行,什麼是土雞什麼是良種雞什麼是飼料雞都一目了然。他時常對那些企圖坑他的農民說,他農村老家養的雞更加土裏叭嘰,連汽車和電視都沒見過。人家聽說他也是農家弟子,也就對他另眼相待了。

那段日子,吳啟明也沒少沾李麗坐月子的光。不管是什麼雞,她一律不吃雞胸脯肉,隻吃雞翅膀雞脖頸和雙腿。很自然,那些肥厚的部分和雞頭雞爪就由他和保姆消滅了。那些曰子雖然辛苦,但他的身體卻莫名其妙地長胖了。由於體內供求矛盾突出,他的臉上和身上一些地方還長出了粉刺,相當惹眼。隔壁辦公室的吳桐剛來不久,卻喜歡拿他的粉刺來做文章,說他臉上長的不叫粉刺,也不是青春痘,而是叫騷疔。胡一幾聽了便問,她是如何曉得吳啟明騷的。吳桐曉得碰上了對手,隻好紅著臉說她也不曉得吳啟明騷不騷,反正他臉上長的就是騷疔。胡一幾就得意地說:“吳小姐你不曉得吧,吳碩士這樣子長痘痘的是內騷,也叫悶騷,不長痘的是外騷,是亮騷。”

幾句話,說得吳桐扭著一張紅臉趕緊逃開了。那種日子持續到寶寶快滿周歲的時候。有一次,吳啟明在采購雞的途中遇上了台風,整個人和車子都被吹到了水田裏,腿脖子還被老黑狗壓傷了,在醫院躺了幾天。李麗才不得已改變決定,同意將她和寶寶食物的供應點從農村轉到了水街。還沒看完新聞聯播,門鈴響了。吳啟明打開門,見門外站著一個戴眼鏡的少婦,乍看上去似乎還有些熟臉,卻一時想不出是誰。少婦搶先開腔說:“你好,記不得啦?我是曹穎啊!”

吳啟明還是記不起曹穎是誰,心想不管她是誰還是先請進來再說吧,就邊點頭邊退回屋內說:“請進,請進。”

這時,從少婦身後閃出一個小女孩,恭敬地對他說:“吳叔叔好。”

他瞪大眼睛看,終於認出是胡一幾讀小學二年級的女孩,而這位自稱曹穎的少婦肯定就是胡一幾的夫人了。見吳啟明站著發愣,曹穎說:“吳……主任,你不是到黨校學習了麼?”

吳啟明聽了不免有些不自在:連胡夫人都曉得他當了副主任,還曉得他去黨校學習了。這個胡一幾!盡管心理不愉快,嘴上卻說5“周末放假,回來看看。噢,請坐,請坐。”

母女倆進了門並沒有坐下的意思,伸頭探腦地四處張望。恰好寶寶從臥室裏衝出來,立即就被曹穎抱了起來,問道:“寶寶,媽媽呢?”寶寶往臥室一指,興奮地叫道:“媽媽,媽媽,姐姐來了!”

這時,李麗在臥室裏大聲說:“曹姐,好像你剛才叫吳啟明什麼主任呀?”曹穎說:“李老師,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呢?你們小吳就是比我家那個煙鬼有出息,年紀輕輕就當主任了。唉,嫁老胡我真是後悔死了!”

李麗走到客廳,怨恚地瞪著吳啟明說:“曹姐你看看,我箅什麼呀!他得提拔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全世界的人都曉得了!”

吳啟明說:“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去黨校參加處級幹部中青班了麼?何況我也不是主任,隻是副主任而已嘛。”

李麗還是不爽,說:“你沒說處級,你隻說是去黨校學習。反正你就是不想讓我曉得,還自己買甲魚回來吃呢!”

曹穎說:“哎呀,箅了吧。男人的事我們少管。”

說著抱起寶寶進人臥室去了。吳啟明從這母女倆和寶寶的關係判斷,她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到訪了。以往李麗似乎沒有和曹穎交往的記錄,怎麼一下子就親熱成這樣了呢!再說,吳啟明和胡一幾在單位也隻是一般的同事關係,交往並不太深,更沒有什麼私交。他偶爾看見他的女孩到單位去找他,也還叫不出什麼名字呢。他曉得,這母女倆的來訪和自己不會有什麼關係,女人之間的話題他也不想旁聽,這時候呆在家裏顯然有點多餘。這麼想著,他就換了雙鞋,出門下樓。出了大門就是街,他要出去走走。

以農豐收吳啟明為首的幾個學員,不滿足班上發的那幾頁花名冊,正積極籌劃搞一本青幹班通訊錄。農豐收強調,《通訊錄》裝幀要好,印刷要精美,內容要全麵。內容部分包括彩照、姓名、筆名、曾用名、民族、籍貫、學曆、黨派、出生年月、行政職務、黨內職務、職稱、星座、單位地址、家庭住址、郵編、手機、小靈通、電話、電子信箱、號碼、業餘愛好等二十二個項目,一人占一個頁碼。他們的方案是通過班長在一次課後宣布的。班長溫裏莎是省體工大隊的支部書記,前世界女子技巧冠軍。據說她最拿手的項目是用單手托舉一個人做各種高難度的翻滾動作,因而被技巧界命名為溫氏托舉。當溫班長以洪亮的音調宣布這件事之後,教室裏立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顯然,這是一個得到大多數人擁護的項目,是很得人心的。在掌聲中,農豐收得意地環顧四周,享受著大家投來的讚取的目光。他明白,能夠得到這麼多同學認同,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創意。當然,做什麼事都會有一些不同意見甚至會出現反對派,這件事也是如此。掌聲過後,就有人提出,發起者搞這本通訊錄是不是懷有不良動機,比如拉幫結派,搞小圈子,或者方便拉保險搞傳銷之類。有人說,有些項目是不是有不講政治之嫌,比如星座什麼的。也有人質疑,發起人是不是想通過這件事撈取好處。農豐收不等質疑派和反對派講完,就急忙跳出來澄清。他鎮定地說:“搞通訊錄當然不是我們幾個別有用心,也不是另有所圖。而是一樁好事,善事,甚至是美事。得到大家那麼多掌聲,說明絕大多數同學是讚成摘的。至於個別同學還不太清楚我們的意圖,那也不是問題,大家溝通一下,交換一下意見,最終肯定會達成共識的。我想說的是,我們同學一場不容易,沒有緣分大家也不可能坐到一起來。不論時間長短,隻要我們曾經同過學,這就夠了。”

大家又是掌聲一片。蘇鐵覺得,這時候應該站出來支持一下農豐收,因為來自省政府辦公廳的身份,他在同學中間說話還是頗有份量的。蘇鐵慢悠悠地說:“我讚同摘通訊錄,我認為建立社會關係不是什麼可恥的行為,我們每個人都是一份資源,應當共享,一起開發利用,這樣或許對我們這些新上來的年輕幹部有用處,對今後開展工作有好處!”

最後,溫班長提議舉手表決,結果沒有一個人反對。大家幾乎是不約而同,學員們在一起混了兩個星期後,就開始迫不及待地想拉近距離,互相認識,而最好的認識方式便是聚餐小酌。大家先是在小組裏聚,十來個人剛好一桌,要個包廂或是一張大桌,圍坐在一起感覺特別親切,和在教室裏完全是兩回事。離開校園久了,又能過上一陣子學員生活,大家的情緒可以說是十分的高漲。吳啟明開始時還擔心,離開校園久了,不能適應這種完全成人式的校園生活,但是現在他不僅巳經是完全融入到了團體之中,而且在妙趣橫生的飯桌上酒量也得到了恢複和鍛煉。他發現,許多人隻有在飯桌上才會看到他的本性有多可愛,也才會發現他多麼風趣幽默。韋衛東就是這樣一個人。組長韋衛東在省紀委《正氣》雜誌任副總編輯,由於他主筆采訪報道了省內數宗大案要案,其筆頭的犀利在省內黨政界聲名顯赫,因而也成為班上知名度最髙的學員。韋衛東主持的兩個欄目深受讀者歡迎,一個是“廉政名家談”,專門邀請了北京的一位師爺級作家組稿撰稿,彙集了當今文壇眾多大腕名家的文章。名家們博古通今,引經據典,深入淺出,把一個省級黨刊鬧得如同京城名刊一般。單就這個欄目就給《正氣》長了臉,被許多要人稱為最具文化品位的黨刊。另一個最受歡迎的欄目便是“反腐風雲錄”,人們熟知韋衛東的名字是和這個欄目分不開的。第一次分組討論那天,組長韋衛東剛說出自己的名孛,大家就齊聲說久仰久仰。在和韋衛東握手的時候,吳啟明就由衷地說:“韋組長的文章我是每篇必讀的,而且每次讀過之後那種震撼至少讓我回味很久。我一直還以為是誰的筆名呢,想不到是真的韋衛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