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韋衛東說:“名字是‘文化大革命’的產物,我也不想改45了。”

組裏第一個提出請大家吃飯的便是韋衛東。韋衛東說:“既然你們都這麼支持本刊,就憑這一點,我也該請大家吃頓便飯嘛。”

組長這麼盛情,大家自然沒法拒絕,就一起跟他去了一間吃狗肉魚生的大排檔。點了魚生狗肉各三斤,要了一支二鍋頭,加上一箱啤酒。韋衛東說:“我們南寧人,把吃魚生狗肉當成了食色江湖的最高境界。我祖父當年跟鄧小平參加龍州起義,為的是日後能夠天天吃上狗肉魚生。後來勝利了他反而吃得少了,因為狗肉魚生上不了大雅之堂,醫生也不讓他吃,說有這個蟲那個病的。我祖父就罵,‘媽賣X的,曉得不給吃狗肉魚生老子也不到城裏來住了’。後來我祖父還是頂不住.悄悄叫老哥們把狗肉魚生帶進小院子裏去享口福呢!”

不消多說,韋衛東的祖父便是我們省裏那個經常說“媽賣X”的戰功卓著的老紅軍,如今已是九十幾歲高齡了。韋衛東說他喜歡狗肉魚生肯定是得了他祖父的遺傳,不過他沒有祖父那麼喜歡狗鞭,據說當年祖父為了爭吃一條狗鞭就差點和別人動槍。喝了酒的韋衛東和平時判若兩人,若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想到戴著一副厚眼鏡,時常眯著一對小眼的他會這般口若懸河,言談舉止很是豪爽,而且幽默得常常引人發笑。在農豐收的暗示之下,吳啟明和蘇鐵開始用二鍋頭和啤酒頻頻向韋衛東發起了進攻。二鍋頭是高度酒,而且吳啟明不是很適應那種燒味,他大概隻能喝三兩左右。他本來是不想自己跳出來找打的,但實在經不住農豐收的強烈唆使,終於舉起杯對韋衛東說:“韋組長,我是學經濟的,隔行如隔山,但我絕對崇拜政治家,尤其像你這樣有文化的政治家。來,我代表自己敬你一杯!”

韋衛東趕忙舉起杯說:“我敬46你!”

不到一分鍾,蘇鐵又拿起一杯啤酒說:“韋組長,我聽說你還是個大作家呢,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呀!我不喝烈酒,就敬你啤酒吧。”

韋衛東用手扶了一下眼鏡,作謙虛狀:“不敢當。不就是出兩三本書,拿過幾次獎而已嘛。跟人家王朔東西鬼子比我韋衛東狗屁都不是!”

蘇鐵說:“我還以為我們組長隻會寫反腐文章,想不到還真是個才子哩。來,幹!”

韋衛東不由分說,舉杯就幹。見韋衛東來者不拒,農豐收嘴上夾著中華煙,笑眯眯地盯著看熱鬧,不時還發出一陣壞笑。其他組員自然也不想錯過恭維組長的機會,依次用兩種酒舉向韋衛東。隻一會工夫,一瓶二鍋頭見底了。農豐收提起酒瓶對韋衛東搖搖,問道:“組長,酒沒有了,還要麼?”

韋衛東說:“要!好事成雙,再來一瓶!”

吳啟明生怕他受不住,阻止道:“可以了吧?組長,適可而止,喝醉了不好!”

韋衛東倏地站了起來,大聲嚷道:“小姐,給我上酒!”

接著又一手叉腰,一手作揮舞狀,大嗓子說:“能喝八兩喝一斤,這樣的同誌可放心;能喝一斤喝八兩,這樣的同誌要培養;能喝白酒喝啤酒,這樣的同誌要調走;能喝啤酒喝飲料,這樣的同誌不能要。聽到了嗎?”

又有人擊掌鼓噪。農豐收佯裝痛苦地一飲而盡,噢地叫一聲說:“好酒,好酒。能喝不喝也不對,組長,從現在開始我要給你起個外號,叫啄木鳥,怎麼樣?”

“啄木鳥?農豐收,你狗日的罵我啊?”

韋衛東又瞪住農豐收,使勁地用酒杯擊在桌麵上,酒花四濺。蘇鐵眼看場麵要鬧大,急忙過去撫住韋衛東的肩膀,說:“組長,你是大文豪,難道不曉得啄木鳥是益鳥,專門吃蛀蟲,47是百鳥中的好鳥嗎?農豐收說的絕對沒錯,用啄木鳥比喻你們紀檢幹部反腐倡廉,為民除害,這有什麼錯呢!”

“是啊,有一本雜誌還叫《啄木鳥》呢!”

一個同學也說。“好,好,啄木鳥就他媽啄木鳥。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我就是啄木鳥了!來,農豐收,算我韋衛東錯了,我道歉,我們兩個幹一杯!”

韋衛東自己倒了一杯。農豐收隻好將酒杯伸過來,說:“組長,你是啄木鳥,我是烏鴉。幹!”

第一次聚餐以啄木鳥的爛醉而告終。大家怕他醉酒的事傳到班上,就在附近的賓館開了一間房,由蘇鐵和農豐收留下來陪他住了一宿。吳啟明喝了兩種酒,頭昏腦脹地回到宿舍,衣服未脫就躺下了。第二天上午,上課之前農豐收就得意地把吳啟明扯到一邊,蘇鐵也跟著湊了過來。吳啟明以為他有什麼事情要說,就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農豐收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又使勁地吹出一股煙霧,眉飛色舞地說:“哎呀,昨天晚上太精彩了!”

吳啟明料定他是講韋衛東酒醉的事,就問:“這有什麼精彩呢?人家都醉成那樣了,你還落井下石,太不厚道了!”

農豐收告訴他,啄木鳥喝醉酒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昨天晚上他鄭了賓館房間,就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吐一會罵,一會打鼾一會唱歌。弄得蘇鐵一個人整夜都圍著他轉,根本沒法睡覺。農豐收還說,啄木鳥醉酒後最經典的動作是一個人自己猜碼。吳啟明聽了就不相信,說:“自己一個人怎麼能猜碼呢?”農豐收笑說:“這你就不懂了,這也就是我說他經典的地方。你猜猜,他一個人怎麼猜碼?”

吳啟明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法猜。蘇鐵嗬嗬一笑,邊做手勢邊說:“他是這樣,用右手跟48左手猜。一個人坐在床上,嘴裏不停地邊喊碼邊出手,可是怎麼猜都沒有一隻手是嬴的。”

吳啟明聽了也忍不住一陣狂笑。農豐收幸災樂禍地說:“他先帶頭請了,我們不跟也不行。下次該輪到我了,你們幫個忙,再把他弄醉。我真是希望啄木鳥喝一回醉一回!”

吳啟明一直不明白,農豐收這麼搞啄木鳥的用意何在。後來農豐收才告訴他有兩個理由,一個是韋衛東牛8哄哄,不打擊他的囂張氣焰,他就會把別人當傻瓜。蘇鐵也附和說:“是啊,不就是寫幾篇稿子在自己雜誌上發麼?有什麼好牛的?這幾年光我起草的公文就可以把他壓死。小說就更不箅東西了,文科生誰不會寫?那些大炮佬都可以玩的。”

吳啟明問:“豐收,那第二個理由呢?”

農豐收狠吸了一口煙,說:“他和我有仇I”“和你有仇?”“他?”吳啟明和蘇鐵都瞪大了眼,滿臉訝異。“我們鍾副廳長那個案就是他去寫的。老鍾挨‘雙規’以後,第一個把他說成是‘蛀蟲’、‘巨貪’的就是韋衛東。筆頭毒得很哩!”

農豐收說。“那跟你有什麼幹係?”

吳啟明問。“怎麼說呢,人家老鍾把我從下麵拉上來,有恩於我,我能忘本嗎?”農豐收說。“那麼說,那個鍾副廳長就是你的靠山嘍,怪不得你對啄木鳥這麼狠!”

蘇鐵說。“你們不曉得,老鍾很賞識我,要是他不倒,我早就是正處了!”

農豐收臉上呈現出感激之情,笑道:“後來,我老婆也是他夫人幫介紹的。”

吳啟明說:“農豐收,你小子立場有問題。你們老鍾是個貪官,拿了一百多萬民脂民裔,你不僅不跟他劃清界線,還替他報仇。你把我們當槍使了,不行,你要賠償我們精神損失!”

農豐收笑道:“人是感情動物嘛,不管對他怎麼定性,但他曾經對我有幫助這是抹不掉的。過河拆橋那是小人幹的,不是我農豐收幹的!”

兩人聽了農豐收的一番表白,都覺得他的行為可以理解。但蘇鐵依然認為韋衛東在組裏比較孤立,不應該把他槁醉。傍晚時分,吳啟明剛要離開宿舍去飯堂吃飯,手機響了。一看是吳桐辦公室的電話,他問她有什麼事。吳桐說有點事,想跟他談談。吳啟明說:“有什麼事在電話上談不是一樣嗎?打我宿舍電話,愛說多久就說多久。”

吳桐說:“我不想在電話上談,一是不安全,二是想跟你麵談。”

吳啟明沉默一會,說:“我很忙,晚上還要寫學習心得呢。”

“不行,今晚非見你不可!”

吳桐堅決地說。吳啟明歎息一聲,說:“好吧,好吧。我真是怕你了!”

吃過晚飯,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吳啟明就匆匆洗了澡,準備出門。蘇鐵問他要去哪裏,他撒謊說回單位去上網,好幾天沒上網了。蘇鐵笑嘻嘻地說:“是去約會吧。”

吳啟明警惕地瞟了他一眼說:“你不會是特務吧?怎麼我要幹什麼你都曉得?”

蘇鐵還是笑說:“這方麵你還嫩了點。你平時不會在這個時候洗澡,今晚例外,說明你有問題。”

吳啟明說:“箅你狠!”

心情不好的時候,吳啟明經常選擇一個人散步來消遣。此時也是這樣,他以散步的速度走出黨校大門。這幾天黨校辦了一個正廳以上領導幹部研討班,警衛突然森嚴起來。不僅最裏邊的八號樓有武警站崗,大門也站了雙崗,進出都要看50證件了。那幾個平時庸懶的門衛一下子也來了精神,看人的眼神也挑剔多了。他走到了街邊上,就像出了籠子的鳥兒,輕舒了一口氣。暮春的傍晚,白天還是挺短,才七點半鍾天色就開始陰暗下來.街燈也全亮了。這時候的街道,熱鬧而又擁擠,忙碌而富有層次。中間的機動車道被分割成汽車道和摩托車道,往邊一點,又另分出單車道和人行道。當然,開辟摩托車專用道可能是南寧這個城市的特色了。吳啟明走在街邊上,看著摩肩接踵的車流,竟萌生出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要是往常,他和他的老黑狗肯定就是這條車流中的一員,要麼下班趕回家去,要麼趕往水街去購買綠色食品。這條車流就像是城市的血脈,不知流向,沒有邊際。而他此時的身份卻變得有些不確切了,既有點像從外地來辦事的人,又像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也像一個賭氣出走的人。總之,在這座忙碌的城市中,像他這樣以這種步伐這種姿態行走的人,實在太讓人難以揣測了。這麼想著,吳啟明就情不自禁地有些暗自得意起來。吳啟明決定離開喧鬧的大道,抄近路走進一條小街巷。剛進人街口不遠,就被一個發廊女叫住了。開始他以為人家喊他什麼事,便湊過去問:“你喊我有什麼事呀?”

那女人就綻開一張粉臉說:“帥哥,進來再說嘛!”

他就站在門口說:“進去幹什麼呀?”

那女人過來就扯住他的手說:“我幫你按摩,很舒服的!”

他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甩開那女人的手說:“我沒時間按摩,也不想按摩!”

女人還是不死心,涎著臉說:“帥哥,如果你嫌我老,裏邊還有年輕的!”

他忽然覺得這女人既無聊又可憐,就說:“我真的沒時間,下次吧!”

說著他快步走了,急得那個丟了生意的女人喂喂地在後麵連喊了幾聲。這段時間吳啟明不想回家,其中的原因有好幾方麵,但歸結起來主要有兩方麵:一方麵是至今還沒有輪完一圈的同學聚餐;另一個方麵則是來自李麗。那天晚上小組內同學聚餐,正值酒戰正酣高潮迭起之際,李麗在家裏來電話說,有個北京的女人打電話找他,她說他不在家,那個人就留了個號碼,叫他打過去。他追問李麗:“她沒有說她是誰嗎?”

李麗說:“沒。”

他心有不甘,也擔心人家搞惡作劇,就有些埋怨地說:“哎呀,你也不順便問問她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想不到李麗就惱火了,惡聲惡氣地說:“笑話,難道還要我查她檔案,審問她什麼單位住什麼街道?”他說:“對啊,至少你也得問人家貴姓,有沒有急事,要不要留話呀。”

李麗說:“我才不會這樣問,反正給你號碼了,回不回是你的事!”

說著叭地一聲,斷線了。“我操!”

吳啟明對著手機大罵了一聲。剛從衛生間回來的蘇鐵張大嘴問:“你罵誰?”

吳啟明叭地關掉手機,忿忿地說:“噢,我罵我自己呢。”

吳啟明習慣了單位裏比較融洽的人際關係,也習慣了機關待人接物方麵的規範與禮儀,自然,他對李麗的這種言行是無法容忍的。放下電話的那一瞬間,他就感覺到有一種冰涼從腦門蔓延至腳板底,繼而,胸口也被一團不知名的東西堵住了。吳啟明的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第三天,經蘇鐵再三追問,他終於道出了原委。蘇鐵摹仿電影裏的旁白,操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說:“因為有了潮濕的空氣和肥沃的土壤,自此以後,一顆婚外情的種子便開始發芽了!”

當晚是蘇鐵做東,上的是髙度酒。酒桌上並沒有人刻意進攻吳啟明,但他竟然自飲自醉了。52令吳啟明惱火的事不止一件。有天中午,他正想午休,李麗急火火地打電話把他喚回家,他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又不說。等他到了家,才曉得是電視機出了點問題,因空氣濕度太大,屏幕顯示有些模糊,看不淸圖像。其實在南方,這種情況是比較常見的,隻要打開一會電視機就會正常了。他當時就埋怨李麗,這種事情不是經常發生麼,這點小事也非要把他叫回來,浪費打的費不說,還讓他午休也休不成了,下午還有課呢。聽到他不高興李麗就更不髙興了,她說老婆叫你回家一下你都這樣那樣,那下一次就叫別的男人得了,你也省得老往家跑。一句話塞得他胸口又悶了兩三天。時光倒流酒吧像一個賣弄風情的女子,遠遠地就對過往的人們擠眉弄眼,吳啟明越走近它這種感覺就越強烈。此時此刻,他竟不由自主地來了精神,恨不得馬上靠近她擁抱她,然後鑽進她的身體裏去。吳桐已經先到,她坐在一個角落裏向他招手。酒吧裏的人還不多,歌手也還沒來,四處飄蕩的是輕柔若水的歐美鄉村音樂。他剛坐下,吳桐就問:“你吃飯了嗎?”

他說吃過了。吳桐說:“陪我吃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