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第八章

吳啟明擠出一絲笑容說:“哪裏呀,我要是會生氣也是生自己的氣,哪能生你的氣呢!”

吳桐說:“我說啊,你能不能硬朗一點,像棵大樹一樣。”

吳啟明想說什麼又噎住了,轉身朝近處的一個服務員打了個手勢,服務員趕緊走過來,問他需要什麼。他說:“埋單。”

吳桐說:“我買,我買。”

吳啟明說:“誰約誰買。”

吳桐說:“還是我買吧,我現在比你有錢。”

吳啟明說:“哎,你怎麼曉得我錢少呢?”

吳桐撇嘴說:“男人嘛,有沒有錢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吳啟明說:“你有那麼神麼?”

吳桐點點頭說:“有錢的男人整天都是臉上帶笑的,脾氣特別好,不隨便生氣,可愛得要死呢!”

吳啟明就做了一副笑臉說:“是這樣嗎?”

吳桐笑說:“去你的,這哪是笑呀?像哭。你這種人就是笑得嘴巴裂到耳根,也不像是有錢人!”

說笑間,還是吳.桐搶著把單買了。兩個人出到街上,她問他中午有什麼地方去,他說沒有。她說:“那我們去看一場電影吧!”

21九月二十九日上午九時,一輛螞蟻搬家公司的卡車準時開到宿舍樓下,幾個身著黃馬褂的小夥子從車上跳下來,跟在吳啟明身後上了三樓。嶽父嶽母和雙雙已各就各位,一人守住一個房間,指揮搬運工將打好包的家具、電器、衣被和雜物逐一搬下樓來。吳啟明則留在車廂內,幫助搬運工將各種物件分類擺好,免得路上顛簸受損。吳啟明是特意請假搬家的,這一天等得很久了。選擇這193個日子的這個時辰是嶽父定奪的。那天,老人家故作神秘地翻了一本黃曆,又掐手指算了半天,終於箅出了這個良辰吉日。當李麗前一天傍晚下班回來,看到吳啟明和兩位老人正忙著打包時,隻能是又氣又感到無可奈何。她一直主張利用國慶假期整理物件,過完節才搬家。這樣一來有充足的時間做好各種準備,二來讓新房子有多出一周的通風散氣時間。當她看到家中的物件已經被包得所剩無幾時,隻好嘟嘟噥噥地跟著打理自己的物品。吳啟明承認,無論從準備的時間上,還是搬家的時間上,李麗的方案是最合理最可行的,可就是這樣一個合理的事情卻被自己堅決地否定了。有時候他想,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在重大問題上故意與李麗作對,甚至可以對她說不的開始呢?要真是那樣,這個開始是值得自豪還是一種悲哀呢?不愧是專業搬家公司的員工,小夥子們的動作快得驚人,他們的力氣也大得出奇。

一個小個子獨自背起洗衣機要下樓時,卻被嶽母阻止了。嶽母是擔心他一個人吃不消,摔壞了洗衣機。小夥子聽了就笑了起來,說要是真摔壞了他一個人賠她一個新的洗衣機。嶽母還是不放心,雙手扶在後麵一直跟到樓下上了車心裏才踏實。不到二十分鍾,一屋子的東西就被搬空了。嶽父不知從哪裏拿出幾根細香,點燃後插在屋角的裂縫上,口中一陣念念有詞。隨後,他又在門口貼了一張畫了符的紅紙片,才下樓來。根據吳啟明的安排,嶽父嶽母和和雙雙三人打一部的士先過新房那邊去等候,他自己騎老黑狗緊跟在大貨車後麵。這樣做也是事先和兩位老人交換過意見的,一方麵,讓兩老有充足的時間到新房搞一個簡單的人住儀式。另一方麵,吳啟194明全程跟車也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還約定,整個搬運的過程必須在十點鍾以前完成。看著大貨車徐徐開出老宿舍大門,吳啟明也跟了出去.嶽父嶽母和雙雙才趕緊鑽進了一輛出租車,駛上街道。別看嶽父母已經離開家鄉幾十年,以前在農村裏的許多習俗還是記得一清二楚。農村是中國幾千年封建文化沉澱得最為豐厚的地方,每每遇到節慶喬遷紅白喜事,都各有一套繁雜的禮儀要做。當年嶽父母離開鄉村的年紀和吳啟明差不了多少,但是他們傳承老一套的信念卻是他所不能相及的。在商討搬家程序的時候,嶽父曾經提出要在新房門上貼一副他自己書寫的對聯,後來被吳啟明給否掉了。他的理由是現在貼對聯到春節那時就變舊了,此外,這樣也會給別人留下笑柄,鄰居還以為這家人是剛從鄉下搬進來的呢。盡管嶽父要貼對聯的圖謀沒有得逞,但還是執意要寫“歡度佳節”這幾個字貼在門臉上。吳啟明想了想,沒有表示反對。嶽父嶽母他們乘坐的出租車來到園丁苑小區.保安剛要攔車,坐在前座的嶽父頭一昂,大聲說:“別攔,我們今天搬家!”

說著他手一揮,出租車轟鳴著衝了進去。下了車,嶽父急忙招呼嶽母去附近找些小木柴回來,他自己則打幵雜物房,捧出一隻小火爐快步上樓。老人摸索著開門進人新房,將小火爐擺放到灶台上,點燃三支香,插在半截紅磚上,呢喃幾句之後,嶽母也進來了。嶽母趕忙將小木柴放進火爐內,點上火,讓木柴慢慢地燃燒起來。一股濃煙很快就彌漫著整個房間,他們又手忙腳亂地打開了窗口和抽風機。做完這一切,搬家公司的大貨車也到了樓下。吳啟明提著寶寶的一大籃玩具,率先放到客廳的一角。他吩咐雙雙在195樓下看守東西,自己站在客廳指點搬運工將物品分布到各個房間去。嶽父手裏拿一個小本子站在門口,負責清點被他編了號的物品。嶽母則時而在廚房料理香火,時而到屬於他們房間這裏摸摸,那裏抹抹。整個搬家的過程不到一個小時,一卡車的東西在房間裏已經各就各位。嶽父滿意地坐在新沙發上看手表,感慨地說:“以前我們搬家都是自己扛東西。現在呀,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嶽母說:“老頭子,明後天我們去花鳥市場買兩盆花回來,放在客廳一盆,陽台一盆。”

嶽父說:“餐廳也應該放一盆。現在有一種驅蚊草,最好每個房間都放一盆。”

吳啟明和雙雙沒有參加兩位老人的討論,他們正在主臥室擺布櫃子和床鋪。按照事先的安排,除了主臥室之外,靠近客廳的一間小臥室是雙雙和寶寶的住房,餐廳旁邊那間是規劃中的書房,目前由嶽父母暫住。安置好大衣櫃和床鋪,再把梳妝台和床頭櫃擺好,主臥室的擺布算是告一段落了。吳啟明不敢肯定這樣的布置是否符合李麗的意圖,因此,他隻是作了簡單的安裝,做好隨時重新調整的準備。接著他又和雙雙把小臥室擺布了一番。安裝好所有房間的床鋪和櫃子,時間剛好過十二點。嶽母主張去買菜回來自己煮飯,卻遭到嶽父的反對,嶽父從一個提籃裏拿出一把麵條和兩個雞蛋,打算煮成一鍋四個人將就一下。吳啟明見狀,便告訴嶽父不必升火做飯了,他馬上騎摩托去買快餐回來。傍晚時分,吳啟明隨雙雙來到幼兒園,快到教室門口時,他示意雙雙留在遠處,自己進去接寶寶。他和一些家長走進教室,看見寶寶和一個小女孩正在玩積木。他輕輕叫了一聲吳李童,小家夥隻抬頭瞟了他一眼,又低頭玩他的積木,不再196搭理他。他苦笑一下,走過去蹲在兩個孩子旁邊,對女孩說:“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

女孩看了他一眼說:“我叫黃思思。”

又指著寶寶說,“他叫吳李童。”

寶寶咯咯笑『一聲,尖叫道:“我爸爸是大灰狼!”

這時,一名女教師走過來,向他打招呼說:“請問你是吳李童的家長嗎?”

吳啟明趕忙站起來,點頭說:“哦,我是吳李童的父親。”

女教師說:“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來接他呢,往時都是一個姐姐或者是媽媽。”

吳啟明尷尬地笑了笑說:“哦,我主要是送早……我的工作有點特殊.晚上很少接。”

女教師哦地一聲,對寶寶說:“吳李童,你爸爸接你來了,快拿書包衣服跟爸爸回去吧!”

寶寶不情願地站起來,小嘴一撇.帶著哭腔說:“姐姐呢?”

吳啟明撒了個謊說:“姐姐太忙.在家屍活哩。爸爸來接你還不行嗎?”

寶寶此時已是眼含淚水,吳啟明牽起他的手,來到放書包的木架旁邊.問道:“你是5號嗎?”

寶寶點點頭。吳啟明一手提起書包和兩件髒衣服,一手牽著寶寶出到門口。寶寶忍住委屈和傷感,朝站在門邊的老師揮手說聲再見。出到操場,眼尖的寶寶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雙雙,猛然掙脫吳啟明的手,邊喊姐姐邊朝雙雙奔去了。吳啟明親自帶雙雙來接寶寶,完全是為了讓雙雙熟悉乘搭公交車的線路。平時他自己也很少坐共交車,對線路不是很熟悉。他們從小區出來,輾轉了兩條線路,終於來到寶寶他們的幼兒園。

以後,雙雙和寶寶就可以按這條線路乘搭公交車上學了。路上,吳啟明沒少提醒雙雙注意站名和標記性建築,免得下次走錯路。李麗故意很晚才回來。除了寶寶之外,幾個大人都坐在寬暢的客廳裏,邊看電視邊等她回來吃飯。嶽父嶽母特意買了半隻白切雞和半隻檸檬鴨,蒸了一條魚,還煲了一個湯,除了過年過節,這種規格的家宴是比較少見的。李麗是敲門進來的,她還沒有得到房門的鑰匙。吳啟明打開門口讓她進來時,注意到了她手裏還提了一小紙箱奶製品,便伸手去要接過來,不料她竟像是沒看見他一樣,一個跨步就繞開他閃了進來。就在這一瞬間,他仍然嗅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怨氣。李麗進門之後,將那箱奶擱在餐廳的一角,然後徑直走進了衛生間。看見女兒回來,兩位老人便大聲宣布吃飯,大家開始圍桌而坐。寶寶盡管已經吃過,也嚷嚷著坐到台邊湊熱鬧。然而,當大家打好飯坐下來剛要動筷時,才發覺李麗一個人還在衛生間裏磨蹭,遲遲不出來。大約十分鍾過去,吳啟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率先提筷說:“吃吧!”

嶽母覺得不妥,便到衛生間門口喊了一聲:“李麗,吃飯裏邊沉默片刻,才聽到李麗悶聲悶氣地說:“我吃過了。”

嶽母不滿地說:“謔,鬧了半天,讓我們白等了!”

嶽父鄭重地再次宣布說:“吃吧!”

李麗不來吃飯,寶寶坐了一會就跑去繼續看電視去了。大家始料不到,搬進新房後的第一個晚餐會是在這樣的氣氛中進行的。為了活躍氣氛,嶽父說了一個故事,說的是六十年代中期下鄉工作隊的趣事。當時因為饑餓,他的一個同事在一次開會聚餐時拚命地吃東西,結果把肚子給撐破了。由於吃飯的地方尚未通車,大家用竹子編成個擔架,輪番抬著病人走了三十華裏山路,才上了救護車。到縣醫院開了刀,才曉得是他的胃被撐裂了。嶽父說完後,嶽母說:“人家講,隻有山崩沒有肚裂,那時候真的是太餓了,啊!”

吳啟明並沒有發表198意見,這樣的故事他已不止一次聽說過了。雙雙是惟一發笑的人,但她的笑並沒有聲音,隻是嘴角抽動了兩下而巳。這天晚上的事情還沒有完。寶寶睡覺的時間到了,可是寶寶卻不願意去和姐姐睡,他堅持要和媽媽睡在原來的大床上。盡管吳啟明和雙雙如何威逼利誘,寶寶就是不肯就犯。後來吳啟明發現,寶寶敢於這麼鬧,是因為他得到了李麗的默許。在他們勸說寶寶的時候,李麗一直若無其事地用熨鬥熨她的衣服,然後掛到衣櫥裏。沒有李麗的表態,寶寶的行為也愈來愈囂張,居然還朝吳啟明吐了口水。他忍無可忍,掄起巴掌就打在了寶寶的屁股上,寶寶誇張地哇哇大哭起來。寶寶的哭聲依舊沒有引起李麗的同情,倒是把嶽父嶽母給吸引來了。兩位老人一唱一合哄停了寶寶,也把吳啟明給勸住了。他也不再強求寶寶去和雙雙睡覺.留下來的寶寶顯然比以往又乖了許多,一會就自己睡著了。

臨睡前,吳啟明試圖和李麗勾通一下,他連續試探了兩次,但李麗始終沒有接荏。他曉得新的一輪冷戰還將繼續幾天,這已經是慣例了。每次冷戰的情形幾乎都是一樣,李麗都以可怕的沉默來對付他。這種時候,雙方若是要表達什麼意思,通常是通過和第三者搭話,然後讓另一方會意。類似這樣的冷戰短的鬧一兩天,有時會長達一周左右。不管怎麼鬧,日子還是照樣過。第二天,吳啟明剛到辦公室就有了好消息。朱岩告訴他,扶貧辦李家琪打來電話說,平用村大橋的那30萬元項目已經批了,資金不久可能就會撥到縣扶貧辦。聽到消息後,他想應該告訴一下建軍和二哥他們,但剛拿起電話他又放下了。他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就是趁國慶長假回去一趟,順便幫助他們落實一下。吳啟明一直對前些天朱岩那個欲言又止的電話耿耿於懷。那次通話之後的第三天,也就是他病假後回來上班的那天早上,他就試圖向朱岩提起這件事,隻是朱岩不知是真的忘了還是有別的意圖,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當時吳啟明就想,朱岩那天肯定是有話要對他說的,可能是後來又覺得不好說或者沒必要說了。他還想,如果是與吳桐說的下去掛職的事有關,那麼劉副廳長肯定會跟他透露的。為了試探劉明的口風,他還故意到他的辦公室坐了一會,可是人家什麼也沒提起。於是這件事便成了一個無頭案,讓他一直惦在心裏,而且愈結愈大。吳啟明剛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吳桐就出現了。她沒坐下來就說:“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呀!”

吳啟明說:“又怎麼了?”

吳桐嘟著嘴說廣去年一千五,今年發一千,有毛病啊!”

吳啟明不解地問:“什麼一千啊?”

吳桐說:“還問呢,你們辦公室真是摳門,兩個大節加一起,才發一千,簡直就是鐵公雞!”

吳啟明笑說:“我以為什麼事哩,對我來說,一千塊錢也夠我回一趟老家了!”

吳桐忽然嘩地叫了一聲說:“哥,你要回你老家呀?”

吳啟明趕忙朝她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低聲說:“別嚷嚷好不好?我還沒有想好呢!”

吳桐做出一副嬌憨狀,說:“發的錢太少,我也不想去外地旅遊了。哥,我想去你老家,你一定要帶我太!”

吳啟明趕忙嚇唬她說:“你去什麼去?現在修二級路,路很爛的,不把你嘔個半死是到不了的!”

吳桐還是堅持說:“哼,我不管,上次我和村長二哥他們說好了的。你不願意帶我,我就一個人自己去!”

見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吳啟明才意識到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了。他馬上軟了下來,以商量的口吻說:“吳桐,我不是200不想讓你去,如果換個時間,或者是我們自己有了交通工具,我肯定會帶你去的。隻是現在不是時候,那條路確實不是車走的。說不準車在路上拋錨,那你不被蚊子咬哭才怪哩!這樣吧,什麼時候方便了,我保證帶你去!”

吳桐冷笑說:“你別說了,你這次不帶我去,我就不幫你弄那筆錢。你自己看著辦吧!”

吳桐說完得意地走了,丟下一個傻愣愣的吳啟明坐在那裏。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他都是必須認真對付的。到了這種時候,如果他處理得不慎重,不僅有可能失去一個好朋友,還有可能失掉那筆潛在的修橋款。吳桐的脾氣他是領教過的,她是一個任性而倔強的女孩子,優越感特別強,容不得別人對她的自尊心有一點傷害。然而,對於他來說,帶一個與自己沒有親緣關係的女孩子回到農村老家,將會引起怎樣的後果呢?他記得,他和李麗剛剛戀愛的那一年,他們還未登記結婚,李麗就執意要跟他到鄉下去過年。想不到大年初二那天,竟引來了一撥又一撥放鞭炮賀禮的親戚,這是他老家農村對婚姻的一種民間認可。當時那種突如其來的情況既令他手忙腳亂又無可奈何。現在,他惟一想做的是打自己的嘴巴。要是剛才不把要回老家的話說出來,也不至於會帶來這樣的煩惱。他懊惱地將手掌高舉起來時,朱岩突然出現在門口。從朱岩的角度看過去,他的這個動作就有點像士兵敬禮的姿勢。朱岩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哎,小吳,你給我敬禮幹什麼呀?”